第31章 (14)瑞诚解开心结,媛春满载而归
作者:
杨贺渊 更新:2021-10-22 23:27 字数:3493
(十四)
杨瑞诚把自己关在家中一个月,既不去学堂读书,也不愿与人沟通。虽然他还能说话,但须站在跟前才能听得见,学校里的同学已经“杨哑巴”地叫开了。干爹陆续送来几副药,但喝下后,都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他干脆连药也不喝了,让弟弟杨瑞安偷偷端走,倒进粪坑里。
杨瑞安见二哥成天闷闷不乐,也不教自己读书识字,很是着急。他总听父亲说,干爹家的弟弟张建川今天又背了什么,又学会了什么,他不想落后于弟弟。
“二哥,你不是哑巴,你说话我们都听得见。”杨瑞安道,“爹让你去上学。”
“不去!打死也不去。”杨瑞诚坐在堂厅的八仙桌边,继续翻着他的课本。
柳氏正进屋,听到儿子说这话,抓起他的课本,扬手朝外一扔,又抓起他的书包,一并扔到院子里。“不去学堂你还看什么书!学费都白交了!拿粪铲子捡粪去!白吃白喝当祖宗一样供着你,不知好歹!一个一个念书不争气,瞧瞧你建丰哥,多风光!旁人像你这么大,早就出去给家里挣钱了!”
杨瑞安捡回了二哥的书本,轻轻放到桌子上。杨瑞诚被母亲这一骂,憋了一肚子火,将书本扫到地上,气呼呼地冲出屋子,拿起粪铲和竹箕,出门捡猪粪牛屎去了。
柳氏坐在桌子边,把小儿子抱进怀里,抹起眼泪来:“你二哥命苦啊!怎么好好的,就变成半个哑巴了。将来怎么娶媳妇啊?谁家姑娘看得上他啊!”
何锦秀听见婆婆的骂声,忙进来安慰:“娘,您别担心,二弟就是说话声音小了些而已。将来学成了本事,姑娘多的是。”
柳氏哭道:“他自己心里苦啊!从小就是个哑巴也就罢了,好好的一个人,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笑他,他也要脸啊!”
锦秀道:“干爹也是,伙计抓错了药,把二弟都害哑了,他就这么算了!连罚都不罚,这样的伙计,应该痛打一顿,撵出去才对。”
柳氏瞪了她一眼:“你莫要嘴长!回头让你爹听见,桌子都给你掀了!老二的小命保住了就谢天谢地了!上个月出麻子,整个县里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
……
杨瑞诚沿着杨家堡漫无目的地走着,呆滞地看着前方,十三岁的他,本该在课堂里与同学们一起朗诵着文章,嬉戏玩闹,每天早上唱着《三民主义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可现在,他唱不了,一开口就会被人笑话。路上同村的人碰见他,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像没看见一样。“不会聋了吧?”“哑巴都是聋子。”
“你才是聋子!”杨瑞诚大喊了一声,别人根本听不见,继续边说边笑着。
杨家堡住着三百多户人,有哑巴,有驼子,有瘸子,也有瞎子,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打架打的。他们虽有自己的名字,但大家都忘记了他们叫什么,更习惯叫“杨驼子”、“杨瞎子”。
杨瑞诚正气头上,看见一头黑猪走来,边走边拉出一溜热气腾腾的屎。猪后面跟着“杨瘸子”,也是出来捡粪的,她是个女孩,十八岁了还没嫁出去,在村里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
杨瑞诚冲上去,和她抢起猪粪来。若是换成别人,他是不会抢的,看她是个女瘸子,便胆大妄为起来。杨瘸子把他推到一边,大叫道:“我先看到的!我都盯了一路了!”
“又不是你家的猪!”杨瑞诚哑声喊道。
杨瘸子仗着身形比他大,夺过他的竹簸箕,将猪粪全倒进自己的簸箕里。
“死瘸子!你还敢抢小爷的东西!”杨瑞诚来气了,用力将她一推,杨瘸子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杨瑞诚抢过她的簸箕,被她死死拽住,他用力一拖,猪粪全撒在了地上。杨瑞诚拿起粪铲往自己簸箕里捡,杨瘸子边哭边伸手抓起地上的猪屎,朝他身上砸。杨瑞诚顾不得臭,也抓起一把,抹在杨瘸子的脸上,匆匆跑回了家。
不一会儿,杨瘸子的父亲就找上门来,只见他双手靠在背后,腰上插着个烟杆,和年龄不相称的花白胡子,已经被烟熏成了焦黄色。柳氏听完他对杨瑞诚的控诉后,忙给他赔不是,又让锦秀拿来三个鸡蛋,递给他道:“对不住了,今后定好好管教。”
男人摸着手中的鸡蛋,掂了掂分量,似乎觉得少了:“我要你鸡蛋做什么,管好你的儿子,别出来丢人现眼,不过也就是个哑巴,欺负我闺女有什么能耐!”
柳氏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把夺过鸡蛋砸到地上,她撩起围裙,双手叉起腰伸长脖子,贴着他的脸道:“呸!别蹬着梯子上天了!给你点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生出个瘸子来。我儿再哑也能说话,也能跑,跑得可快了!”
杨瑞诚听见母亲的叫骂声,提着把菜刀就咿咿呀呀地冲出来,男人正推搡着柳氏,看见这小子出来拼命,吓得夺门而逃。杨瑞诚一路追着他,撵了几百米,柳氏挪着小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喊。好不容易追上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夺过他的菜刀,扇了儿子一巴掌。
“滚回家去!你哥你爹都不在家,你哪打得过!”
杨瑞诚捂着脸,恶狠狠道:“他敢欺负娘,我要他的命!”
柳氏心软了下来,扒开儿子手,在他脸上揉了揉,眼泪就下来了:“我苦命的儿……你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有番作为了,旁人才不会小看了你,娘才能跟你享福。”
杨瑞诚也哭道:“娘,你不要哭了,我明日就去学堂里。”
……
张老爷为干儿子误服半夏的事,心中愧疚不已,可木已成舟,难以复原了。好在兄弟杨承德一家都是明事理的人,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要是换了旁人家,他还可以赔点钱,表示一下心意,减轻自己的负疚感。但杨承德是兄弟,尽心尽责地替自己管着张家,如何赔钱给他?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张老爷见杨瑞诚渐渐恢复了活气,来张家依然像以前一样,笑眯眯地叫自己干爹,便也放心了。就怕他心里还有什么疙瘩,怨恨自己。他给翎儿带了一套新学堂里的书,偶尔和她与川儿三人一起在书房里看书习字,倒也融洽。张老爷听着书房里传来的欢笑声,心想着如果何家没有送来订亲礼,将翎儿许配给诚儿,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对杨家的亏欠。
这日张老爷收到大儿子发来的电报,说母亲业已大成,后日便派人护送回来。张老爷喜上眉梢,命人将家里彻底打扫一遍,又让金顺买了几斤长江刀鱼养在缸中,准备给夫人接风洗尘。他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怪罪自己,和丰儿先斩后奏,没有跟她商量,就把她送去南京学新式接生。她毕竟也曾是县长家的儿媳妇,洪县里最尊贵的少奶奶,哪个富贵人家的女人见她都矮了三分,现在让她去当个稳婆,进污秽的产房,给人接生,怕是面子上过不去。
张老爷和马良亲自去了码头接夫人,熙来攘往人群中,迟迟没见她露面,直到一个身着紫色旗袍、肩上搭着雪白貂毛小袄子、烫着大卷发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喊了一声“定远”,张老爷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妻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见她张开手臂,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
“我的姑奶奶!”张定远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你不冷吗?还光着腿!丢人啊!”
张夫人斜了他一眼:“难怪丰儿都说你是老古董!没见识!”
张定远扶住她,埋怨道:“你是小脚,不能穿这么高的鞋,扭着了伤筋动骨就难办了!你不像嫣红,她是大脚。”一提起嫣红这个名字,张老爷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张夫人,我们任务完成,先回去了。”两个护送的卫兵道。
“先吃个饭再走。”张老爷道。
“谢您美意,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卫兵道。
马良上前握住卫兵的手,塞给他们一人十块银元:“辛苦二位了,路上买点吃的。”
张定远没想到妻子去了南京三个月,如脱胎换骨了一般,眉飞色舞地跟自己聊着新鲜事,说起新法接生来头头是道。又埋怨他天天只顾着生意,不早点带她出去见见世面,结婚时说的话,全当放了个闷屁。
“行行行,以后每年都带你去南京,你就是包个裁缝店下来,天天给你做新衣服,我也绝无二话。”张定远听着她的数落,耐烦不得。
“对了,曼云给你买了新衣裳,你快试试。”说着张夫人从行李中拿出一件黑色的中山装,在丈夫身上比试了一下,“嗯,看着就精神!再把胡子刮了,年轻了十几岁呢。”
“去去去,这衣服能穿吗?丰儿穿还差不多,我要是穿这身去柜上,得让人笑掉大牙!”
“谁敢笑!”张夫人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你未来的女媳妇给你买的,买了两套洗换呢!你不穿试试!我明儿就发电报告诉她。丰儿还让咱俩穿这身拍张照片寄给他呢。”
“穿!穿!”张定远无奈道,“穿了拍张照片,去柜上可不能穿。”
第二日一早,张定远偷偷摸摸刮了胡子,趁夫人还没起床,将新衣裳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又在镜前左右照了照,见自己忽然变年轻了,乐不可支。他蹑手蹑脚地跨出大门,默不做声地上了马良的马车。
“老爷,今日有什么喜事?”马良终于忍不住,在半路上问道。
“没啥喜事,赵姑娘买的,丰儿他娘非要逼着我穿,我也实在不想啊!”
“老爷,这身气派得很!瞿县长不就这么穿的吗?您穿着比他合身得多。”
张老爷不禁笑了:“上午我们去趟县府大院,找瞿县长商量个事,丰儿他娘不是学了新的接生法吗?让瞿县长颁布个法令,把所有的稳婆都召集起来,跟着他娘学一学,没学过新法接生的稳婆,不准再给人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