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2)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作者:
杨贺渊 更新:2021-10-22 23:27 字数:3738
(十二)
张素翎听哥哥说自己被父亲许给了何家,变得有些闷闷不乐起来,虽然她还不懂男女之情,但也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爹娘虽疼爱,但自己终是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将来张家是哥哥和弟弟的,不是自己的家。她不禁有些难过,以前哥哥常说,要把自己许给干爹家的二哥杨瑞诚,她想着干爹家离得不远,走得快的话,一刻钟便到了,可以经常回来。要是嫁去县里的何家,离张家庄就远了。况且何家人长什么样子,她还不知道,如果嫁过去,他们待自己不好,也没有人给自己撑腰了。不像瑞诚哥,他要是不听话了,干爹会打他。
自从母亲被哥哥带去南京后,张素翎在家百无聊赖,没有人天天盯着她绣枕头面子和纳鞋底了。于是她想偷偷溜出去逛逛,只是脚疼,走不远。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去过县府和杨家堡,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就连自家的济元堂,她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父亲说,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川儿!”张素翎见教书先生走了,鬼鬼祟祟地喊住了弟弟。
“姐姐!”张建川迎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德叔跟大家去挖藕了吗?”
“是呀,要晒藕粉呢。”
张素翎笑道:“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张建川眼珠一转,“但我们去了会被德叔认出来的,他不许我们乱跑。我们打一把伞遮住好不好?”
“打伞他也认得我们。”张素翎想了想道,“我去泡一壶茶,就说给大家送茶水来了。”
于是二人躲过家中的婆子们,蹑手蹑脚地泡了一大壶好茶,悄悄穿过了稻田,穿过茶园,兴奋地朝荷塘跑去。十月的青龙山下一片丰茂的景象,晚稻已逐渐成熟,在秋阳下泛着金色的波涛,像一面巨大的旗帜在招展,吐露着丰收的喜悦。一群蜻蜓在稻田上飞舞,看见有人来,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路跟随着他们,在头顶上追逐嬉戏。张建川边跑着边跳起抓蜻蜓,但它们个个身手敏捷,轻功了得,任他怎么折腾,都一无所获。
“姐姐,哥哥和娘什么时候回来?”张建川歪着头问。
“过年才会回来。”
“等哥哥回来,让他给我抓蜻蜓。”
“让金顺给你抓呗,哥哥回来都在帮爹做事。”
“等你哥回来,就没有蜻蜓了!”张建川的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见干爹家的二哥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
“二哥!”张建川兴奋地张开手臂,杨瑞诚将他抱了起来,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别跑丢了!”
“二哥,我们过来送茶水。”张素翎笑道。
“我来吧!我爹就是让我去拿水的,正好看见你们过来了。”说着杨瑞诚伸手接过张素翎手中的水壶,一手托着张建川,朝荷塘走去。阡陌小道,像一个大大的棋盘,那些旱地和水田被分割成一块一块,规规矩矩。每条田埂上都栽了毛豆,此时已经黄绿交接,可以收回归仓了。
“二哥,你给我抓蜻蜓呗!”张建川被抱在怀中还不老实,伸手在天上乱抓。
“明天我给你抓,这东西要拿蜘蛛网粘,空手是抓不着的。”杨瑞诚道,“得找个树杈,再在天井里找个大蜘蛛新做的网,把一整个网兜在树杈上,你举着,蜻蜓就会撞上去。”
“那现在就去找树杈好不好?”
“我们先去送水,一会儿天黑了,蜻蜓就回家了。”
“蜻蜓的家在哪里啊?”
“它们的家在树顶上。”
“它们的家,长什么样子啊?”
“树叶子就是它们的家,早上啊,它们的翅膀上会有露水,就飞不动了,等着太阳出来,把身上的水晒干,它们才能飞。”
张素翎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笑了:“川儿,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姐姐,你快点跟上啊!”张建川搂着二哥的脖子,兴奋地叫道。
“川儿,你姐姐脚疼,不要催她。”杨瑞诚回头看了一眼张素翎,笑道:“翎儿妹妹,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背你了,听我爹说,你定亲了?”
张素翎点了点头,看向别处,夕阳就要落幕,天空中流光溢彩,晚霞像是要烧着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几声雁鸣传来,只见一行大雁,在天上气定神闲地斜着飞过,像一本一本翻开的书,被清风撩动着书页。“若我是一只大雁就好了,想飞去哪儿就去哪儿。”张素翎心想着,不觉手背上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哎哟!”张素翎小声叫了一下,抬起手看了看。
“怎么了?”杨瑞诚放下张建川,跑了过来。
“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又痒又痛。”说着张素翎在手背上挠了起来。
“别抓!”杨瑞诚拉开她的手道,“肯定是洋辣子!(一种绿色毛虫)毛豆叶子上的!”说罢抓住她的手指,将手背凑到嘴边,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呸呸!”他吐了口水,又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吸了起来。
“有毒毛,吸掉就没事了!”杨瑞诚笑道,“还疼吗?”
张素翎第一次被这东西蜇,有些忍不住:“还是疼,痒得钻心。”
“你等会儿,千万不要抓!”说着杨瑞诚沿着田埂,开始在毛豆的叶子上寻找罪魁祸首。不一会儿,他蹲下身去,大叫一声“找到了”,便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叶子,递给张素翎看。只见一只黄绿色的毛虫,身上长满了鲜艳的刺,一动不动,似乎在宣示着它的主权。
张素翎退到一边,心惊胆战道:“好恶心啊!你别被咬了!”
“没事,手掌碰它没事,不能用手背碰。”杨瑞诚将叶子放到地上,一只手掐住毛虫的头,一只手掐住它的尾部,轻轻一拉,毛虫断成了两截,流出绿色的体液和肠子。“川儿,把绿色的这根肠子钳出来,敷到你姐姐手背上,不要动黑色的那根,有毒。”
张建川饶有兴趣地照做后,在姐姐的手背上边揉边吹着:“姐姐,还疼吗?”
张素翎不敢看,把头扭到一边,五官拧到了一起。咧嘴道:“吓都吓得不敢疼了!”
杨瑞诚笑道:“不要抓,一会儿就不疼了。”说罢和张建川在水田沟里洗了洗手,又将他扛在肩上,领着张素翎朝荷塘走去。
“二哥,你不上学吗?”张素翎问。
“明天中秋放假呢,今天放学早。”
“你们在国中新学堂里学什么呀?”
“国文、算术还有地理和历史,到二年级还要学洋文。”
“有女学生吗?”
“没有,女孩子都要嫁人,读书要花钱啊。”
张素翎想了想道:“你让德叔求求我爹,让我跟你一起读书好不好?家里先生只教《四书》和《诗经》,好无趣啊。”
“好吧。”杨瑞诚回过头,倒着走道,“不过干爹门都不让你出,怕是不会答应。要是他不答应的话,我跟先生再买一套书,你自己看,不懂的你就问我好不好?你认得几个字了?”
“四千多个了,《四书》已经背了《大学》和《论语》,《诗经》已经全背了。”
“我的个乖乖!我才认识两千个字!《论语》我只背了十篇!”
张素翎笑道:“我只管背书,什么事都不用做,你回家还要干活啊。”
张建川道:“二哥,《论语》我都全背下来了,你笨死了!要是不会,先生要打手的!”
“好!你是个聪明蛋!”杨瑞诚笑道,“你要跟你三哥比赛,他也会背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你家看三哥啊?他长什么样子啊?”
杨瑞诚慢悠悠地笑道:“再过五年,等你们都满十二岁了,才能见面。他命不好,不能见生人,每次见着不认识的人就会生病。尤其不能见你,算命的说了,你们八字相冲,十二岁前不能相见,不然两个人都会折大寿。”
张素翎道:“我上次去德叔家,你瑞安哥哥比你高大半个头了,他只比你大三个月,看上去像大了两岁一样,谁让你挑食不吃饭!”
张建川“哦”了一声,抱着杨瑞诚的头,一会儿捂着他的眼睛,一会儿揪着他的耳朵,一会儿拨弄着他的头发,蹦跶个不停。
……
杨瑞诚当晚跟父亲提了张素翎想去新学堂读书的事,被他一口否决了。杨承德心知兄长是不会同意的,翎儿是张家唯一的大小姐,从小家教甚严,从不随便在外抛头露面,嫂嫂是奔着选妃的标准天天在家调教女儿的。况且现在已经说下一门亲事,让何家知道了,也不好交待。他们何家人怕都还不知道未来的儿媳长什么样子,应该只道听途说了些张家有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姐,要是她在学堂里,跟一堆男学生天天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如果翎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让她二哥天天带着,倒也好说。女孩子家,多见点世面,也不是坏事。
杨瑞诚见父亲不答应,便央求道:“那我放学后,去干爹家,教翎儿妹妹,可好?”
“你还不如翎儿呢,还教她?你想偷懒,去你干爹家耍罢了。”杨承德笑道,喊了大儿子一声,“杰儿,你说该不该让他去?”
杨瑞杰道:“爹,这样吧,他如果期中考试能考第一名,便让他去吧。”
杨承德道:“好,就依你哥说的。不过,你也莫想天天去,准你三天去一回,莫耽误了你自己学习才是!”
“好!一言为定!”
是夜,杨瑞诚兴奋异常,想着青龙山下,只有张家庄通了电,干爹家的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干娘又不在家,父亲白天都在外面忙,干爹很晚才回来,自己想怎么玩便怎么玩了。当他迷迷糊糊睡着后,感觉有人搬了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上气来,燥热难耐。他张嘴大口呼吸,却越来越吸不动,像是有人掐住了喉咙。他惊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汗流浃背,枕头全湿了,浑身酸软无力。他试着叫隔壁的哥哥,感觉嗓子奇痛无比,发不出声来,只好摸黑下床,走了两步,像踩在了棉花上。他打开门,使劲拍了拍,便昏倒过去。
杨承德听到声音,披上衣服出门拿灯一照,见儿子倒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诚儿”,便上前使劲摇他。杨瑞诚浑浑噩噩地叫了声“爹”,又闭上了眼睛。杨承德伸手一摸儿子的额头,烫得吓人,赶紧拍着大儿子的房门,喊道:“杰儿!快起来,你弟病了!”
一家人都被惊醒,七手八脚地套好马车后,杨瑞杰抱着弟弟,被父亲送到了张家庄。车子一路颠簸,杨瑞诚被颠醒了,狂咳不止,似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刚消停一会儿,又说肚子疼,开始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