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言之诺
作者:
魔霆狂痴 更新:2021-10-22 16:21 字数:6339
次日李山河早早地便差人将班淝请到争城,问他阿柴身世来历,何以如此嚣张,竟不把鹰犬和一班京城来的官儿放在眼内。
班淝直拍大腿,叹息道:“前日在这里班某已说过柴老板但有什么疑心行迹,尽可查访得出的。可惜当时见诸位说疑心豺狼为何无端出手行凶,要暗中盯住。班某想柴老板身家清白,那也不怕明察暗访,不敢出言干扰办案。不想闹出这一出来。”
李山河一听这话,疑心班淝也是埋怨他自作主张,心中不快。但他昨日刚吃过亏,反省之后回复圆滑逢迎、讲求实际的本心,只道:“这事该怪我心急求成,计算不周,原应向班知县请教。那柴某既说班知县清楚他的底细,想来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也省得咱们再无端猜疑他。”
班淝道:“那柴老板自移居本县,寻医访药不知挥霍多少。访着名医,又时常携本县病人同往,省了病人往返差旅费用,若是贫穷的连诊金也代支了。在本县是常有善举,但他久病无力,能有什么出力处?无非是出钱罢了。因此他性格乖僻,异乡到此长居多年,不爱与人交往,却也与本处人颇为相得。争城虽说也在往来通道上,并非要路,如此支撑得起他那么一家客栈?他那客栈点微薄生意如何耗得起他的挥霍?因此班某早已访过他的身世了,只是因他吩咐,不曾外传。”
连鹰犬、文促尼、戴神速都被班淝一番话吸引过来,要听听这柴老板到底有什么来头。
班淝故作神秘道:“诸公想必知道现今颇受圣眷的柴氏一族。除宗家渊源外,旁支也出了两位能干人物,当今天子倚为亲信。”
李山河也算得是当今天子的亲信,一听班淝此言就知道他说的必是常在天子跟前的两个有名人物。本朝惯例重文轻武,但文人多清谈,用起来上来难免感觉办事不够利索,因此皇帝私心里就有些偏爱从文职又习武艺的,说是文武双全,办起事来刚柔并济。李山河和文促尼都是因此得宠。这柴氏旁支的两位公子,算得是世家公子,又有武功,皇帝非但喜欢而且放心,留在跟前随便对付过几个差遣,实际上处理的都是江湖上的事务。两人办事又得力,甚称皇帝的心意,比起国师逍遥太师的尊贵来,更显得和皇帝亲近。累功之下,皇帝便封了柴丹书为龙丘公,封了柴烟霏为竹山侯,更增柴氏一族的声势,其实也是作为对逍遥大仙和他麾下“只手遮天”这个大势力的制衡。
李山河心想,惹到柴氏一族,凭自己这点宠幸可是碰不过的,不免有些惊慌,连忙问:“这柴老板是柴氏族中的什么人物?”
班淝道:“他也是失势了的,这里头涉及人家隐私,因此不可传扬。竹山侯的父亲本来也不是他这一支的继承人,原有个长子,因为当时体弱无后,便借养病离家出走,让给了竹山侯父亲继承家业。柴老板就是这个长子后来养的。后来竹山侯振兴家门之后又联络上了柴老板家中,但柴老板也是个病的,因此他们父子都不愿归宗,只当这一家是没了。虽然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壮,竹山侯又对他们家里很感歉疚,这柴老板有钱就不足为奇了。早几年竹山侯还打探出来差人来要接柴老板回去,这个我可以确证的。”
李山河听了柴氏的隐私,颇觉不安,若是柴老板这里没有设法补救好,传了丝毫言语回到京中,只怕自己收场不好。
鹰犬又问班淝当时竹山侯差人来接柴老板,见过什么柴氏族中的记认,确认之后,也只好将对阿柴的疑心放下了。
既没了追访豺狼的线索,李山河只好将目标放在“剑仙秘藏”上面,差班淝和战忑将争城内外翻转了寻访。那些冲“剑仙秘藏”而来的江湖人士看见官家的声势,也疯狂起来不甘落后,闹得争城鸡飞狗跳。穆庄虽然每日都派人来争城维持,那里控制得住。
向氏兄弟接了阿柴回客栈中,次日一早,便接连有人上门求见。木巧心接着,认得是演武会中大出风头的“金孔雀”任造改、荒山的“无情狱火”乔火携师妹夏月幽,还有就是尽心府的“赤焰仙”洪骇携弟子薛寿郎求见。
木巧心上楼问了向天笑,向天笑便派弟子“玉蝴蝶”言无悔下来先招呼任造改和乔火、夏月幽到客栈后面后院,请尽心府二人上楼相见。让木巧心仍去忙她的生意。
任造改以拜访向天笑为名,其实与言无悔在演武会上惺惺相惜,彼此早有意结交。
乔火本是趁着演武会上聊过,有意与向天笑为友的,不想他宿敌沈天火新拜的师父“赤焰仙”洪骇也在此处,偏偏向天笑又要先见洪骇,心中不快。但眼前是向天笑得意弟子,昨日演武会所见似乎武功更胜自己,也有心探探他的底细。
言无悔察言观色,先道:“两位不要觉得我师父有心轻慢。其实我师父出身广南西路,这尽心府也是广南西路的势力,想来他们是旧识。”
任造改倒爽快道:“那不重要,其实我是冲你来的。”
于是四人在院中谈论武功,议论江湖,恰恰年龄相仿,彼此相得。任造改讲话又荒诞有趣,惹得不好与人结交爱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夏月幽也忍不住笑。乔火性情有些孤傲,在荒山对着的是威严的师尊和内向忧郁的师妹,同僚中又没有可以平等相交的,因此埋下的孤独感才会因向天笑对他和颜悦色引发,认识言无悔和任造改两个同辈年轻人其实更让他满足。
言无悔下楼时只说师父请洪骇自行上楼相见,洪骇面有喜色,他徒弟薛寿郎却甚为不解。
薛寿郎跟在洪骇身后上楼一边问道:“师父,这向天笑怎地这么大架子,也不下来亲迎。在广南西路上,除了雨燕帮和百花门就到咱们尽心府了,到哪里人家不奉承师父?”
洪骇微笑道:“好徒儿,你也知道咱是以前苦惯了起来的,平日特别好摆架子,要面子。但咱比起那些一直阔开来的又多了一层自知之明。咱们在生死榜上排行第七十九,说起来风光,在咱们头上的尽有,可要说在一路里称得上屈指可数的牌头,那也不是凭得真本事。咱们广南西路有雨燕帮坐镇,自以为自己手段硬的,也自知爬不过雨燕帮头里去,又自觉咱们混江湖的为了混口饭吃总得干点不光彩的勾当,有时不择手段起来难免和燕家他们世家风范相冲,因此有野心的早到别处闯去了。你师父我手底能人有限,自知争不出大局面,好在也只志在捞两个。”
薛寿郎道:“只怪徒儿本事有限,可是师父武功高强,连沈天火都拜师求教,有焚天帮撑腰,还怕没有大作为么?”
洪骇道:“嘿嘿,魔道五强,岂是好相与的。且看一会怎么说。”
两人一边说着,上到楼上。向宝接到,引他们与向天笑相见。房中只有向天笑和向宝在。向天横和向天射本与向天笑同一个房间,已到另一个住宿的房间暂避。
向天笑请洪骇和薛寿郎坐下,洪骇始终恭恭敬敬地,看得薛寿郎心中好奇,毕竟他看师父好摆架子死要面子惯了的。
向天笑微笑道:“洪兄看来一向顺境,近来更是风生水起,我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洪骇年纪本来就比向天笑大得几岁,生来老相,发迹之后尤其注重衣装仪容,今日更是特意换了鲜艳气派的新衣服。听向天笑言下之意是说自己与往日不同,他心中也颇以自己往日愚钝不堪,今日能有这番成就为荣,又熟悉向天笑一向是只望别人更好的脾气,并不往讥讽里想。得意地笑道:“自当年得笑爷点醒之后,我是痛改前非,下心苦练。后来第三次生死榜开启,我是想着若不趁此挣个声光,岂不是枉费了笑爷一番栽培?因此先胜了鸾山派和五车帮,再胜了轻裘庄,败在符离公手里,总算生死榜题名,支持起今日局面。洪某生来愚钝,就在师门中也是个不讨好的,资质有限极了,与笑爷相遇,实在是我起死回生的际遇。”
向天笑道:“洪兄过谦了。你悟性虽然稍稍欠一点,韧性远胜他人。你师父和众多同门若能亲见你今日成就,也必宽慰。”
洪骇听向天笑提起师门,颇为感触,又为自己感动,声音都带上了些哭腔,低头欲泣要作抹泪状。可惜毕竟师门的事过去的太过久远,一时之间确实流不出眼泪来,道:“若不是得遇笑爷,我师门的委屈也就那么抹过去了,我们小门派里也出不了我今日这等人物来。”他既然愚钝,在同门中没人和他要好,资质也不得师父中意,若要他真的如何感念深情,那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但他始终感激师门收留养育之恩,在危难中不以自己力弱而怯于维护师门声望,因此才得到向天笑的帮助。他这一番感触倒算不得虚伪作状的。
薛寿郎是洪骇得意弟子,只听他说过本门因魔教肆虐天下而灭门,只剩得他自己一个,又见师父武艺高强,罕逢敌手,可惜没有强劲的同门相帮,否则也未必敌不过符离公那一伙人。今日方知他原是得人指点方才突破了师门极限的。
向天笑道:“听说你还跑到京西北路上劫镖,别人和你讨还,你也没得商量,这等人物,不嫌太出风头了么?”
洪骇尴尬道:“后来我不是卖风光镖局的面子还了他们双龙镖局么?当时我也是有事途经那里,并不是有心图谋,可是他们押着那么一注好的还不知收敛,张扬出风声来。我那时兴着,不免狂了些,咱们混江湖的不也是为了捞两个么?因此就拾下来了。若是知道笑爷认得他们,给个天我做胆,我也不敢动他的,还得帮着他送到地方去。”
向宝插口道:“我们倒不认识‘双龙’。不过你广南西路的尽心府,跑到京西北路上出手,得手了也不肯商量,要吃硬了人家,这事做得太过。也不怕回不来么?”
洪骇虽然只敬向天笑一个,但知道向宝是长随着向天笑的兄弟,也不敢得罪,只辩道:“洪某当时是得意过头了,也盘算过京西北路虽然龙盘虎踞,没有个做主的,才放手做了出来。”
向宝道:“你那时想是刚得收了沈天火为徒,与焚天帮结盟,攀上了魔道五强,那自然是得意的了。焚天帮又有‘龙爪手’殷德义盘踞住京西北路郑州新郑县,难怪你有恃无恐。”
洪骇听提起收沈天火为徒,这是他近年自豪之作,又得意起来,道:“对对对。那时焚天帮重金礼聘,要洪某做沈天火的师父,请洪某到新郑行拜师礼。他焚天帮本是梓州路称霸,因为在生死榜上名列第六,在河北东路和京西北路多占了两县地盘。当时沈天火也有事停驻那边,否则应请洪某到梓州路上才是。不过他本来就是副帮主‘炎君’蒋永定大弟子,又是寄望魔道未来的两把火之一,说实在是咱们尽心府高攀了,因此上不好计较。‘双龙’不是洪某对手,他们只管与洪某死缠,我也想着笑爷教训并不下狠手的,但是他们几乎要拼起命来。风光镖局也有血守宫一支驻在京西北路上,他们要为同行撑腰。本来洪某亦有焚天帮相助,并不怕他,等冲出京西北路这一注就算吃下来了,不想血守宫追了上来,拿出风光的信物,说这镖风光要了。洪某还能不卖风光面子么?他们价钱也开得合理,洪某也只好吃亏交还他们退给‘双龙’。”
向天笑道:“总算你没有逞强,结下风光这个仇家。你既然做了沈天火的师父,怎么有空走到这里?”
洪骇连忙答道:“我听了笑爷的教训,一向记得要有自知之明,不敢逞强,哪里敢真的惹火了风光这等人物。沈天火确实天赋异禀,和我那是天差地别,现今已回梓州路他自己地头闭关。这次出关之后,说不定可以胜过我了。”
洪骇怕向天笑追问他到此意图,若是向天笑也有意“剑仙秘藏”,自己不便相争,故意扯开道:“我听说笑爷昨日与几位兄弟赤手空拳打败一营禁军,四大神捕和演武江湖慑于笑爷威望不敢出手。笑爷的行事,我是拍马都追不上。”
向天笑道:“那一营禁军虽有数百人,我们不过一路打穿过去,交手打伤的有限,其余不过在那里冲撞奔走自相扰乱,派不上用场。至于那些既然没交手的,说不上谁怕谁,只是没那个必要。”
向宝有意插口道:“不过奔出那条长街上挡路的,咱们是一个不留尽数打伤,少说也有百人。咱们下手有分寸,没把他们打死就是了。”
向天笑撇了向宝一眼,又问洪骇:“洪兄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洪骇道:“正是为了我尽心府与焚天帮结盟一事,要请教笑爷。”
向天笑问道:“洪兄和焚天帮哪位一向有些什么交情?”
洪骇答道:“我一向窝在地头上捞两个,哪有些外头上的结交,何况是魔道五强这等大势力了。只是焚天帮看我‘赤焰仙’的名号,与沈天火修行的火劲有助,请我指点他修行这一层交情。除此之外,也是互助声势罢了。”
向天笑问向宝:“尽心府在广南西路上势力如何?”
向宝答道:“除了雨燕帮和百花门就到尽心府了。若是以单打独斗而论,能做赤焰仙对手的屈指可数。”
洪骇本来见向宝似对自己有些不满,评论起来却很公道,在向天笑面前甚是欢喜,谦虚道:“哪里哪里,有笑爷和雨燕帮几位大爷在,我是不值一提的。”
向天笑又道:“我也听说你本领确实不错了。你手下有什么得力人手?大约有多少可用的人?你亲眼所见,那个沈天火的实力如何?”
洪骇正经答道:“我副手姚长华,笑爷还记得吧?他是那时起就一直跟着我的,信得过。还有我徒弟薛寿郎,也算得成名人物了,生死榜也跟着我一起打过的。其余还有几个好手。跟着我混饭吃的人虽然不少,能打的约有千余人。沈天火的话,我们也切磋过几次,大约比我相差不远。”
向天笑摇头道:“你尽心府在江湖上虽说排得上号,没什么能人,势力也不算强大,除了你的武功,似乎没什么值得焚天帮利用。”
薛寿郎年轻气盛,听向天笑说尽心府没有能人,颇为不满,但见一向张扬好脸面的师父却一直恭恭敬敬,不敢发作,心中想道:“他向天笑武功或者确实很高,但我们尽心府人强势众,要不是师父认识,这样风言风语的,咱们倾巢而出哪有收拾他们不了。”
洪骇道:“笑爷你也知道的,我现今虽然武功算是可以了,但一看就不似个可以服众的人。我也想广招高手,把尽心府壮大了,无奈又招揽不到愿意跟我的。我练得这一身武艺不易,在我当初是不敢妄想的侥幸,因此不甘就此消耗了。焚天帮是要借我助他扩张势力,但打下来的地头我也是分一杯羹的,更可借这声势,收揽点得力的人物。但是我也跟他们说清了,若是他们要动雨燕帮,我是不肯的。我记着雨燕帮老帮主是笑爷第二个师父,万万不敢得罪的。谁妄想动笑爷的师父,那不是自取灭亡么?再说雨燕帮主是侠义四天王之一,和雨燕帮斗那必须以卵击石碰不过的。”
向天笑道:“你既想得清楚,有心拼搏一番,我亦不好劝阻。我也知你自信武艺过人,便有危难亦足自保。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自己多加小心。”
洪骇见向天笑情真意切的提点自己,心中感动,诚恳道:“我也知道与焚天帮结盟,参与到魔道五强之争,前程必然有许多艰难险阻,于我自己是心甘命抵。只是有一事放心不下,要求笑爷应承。”
向天笑道:“你说。”
洪骇站起,拉薛寿郎到身前,道:“我求笑爷保我师门传承不绝。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可以继承门户,又不能劝他只为我保存门户的私心退出江湖,所以要求笑爷保护他。若是我尽心府崩溃。我洪骇败亡,求笑爷找到他收留他。若是他在江湖中被人欺压,有性命之忧,可以说一句‘薛寿郎是受向天笑保护的’,可保性命。若是他无端为人所杀,求笑爷为他报仇。”
薛寿郎自尽心府与焚天帮结盟后,平时见洪骇都是雄心壮志,寄望前程,无论如何想不到他求见向天笑是为了托孤,只求保存自己,真是又惊讶又感动。
向天笑道:“凭我与你师门的渊源,我可以答应你这句话。只是你在外面不过说一句受我的保护,别人也未必卖账。”又对薛寿郎道:“你师父不为自己,只为你而求我。我也不是侠义道上的,咱们混迹江湖,不敢讲行事端正,但一定不可做出龌龊的勾当来。你记住了。”
洪骇既得所求,心满意足地告辞回去。离开路上,薛寿郎忍不住心中不解,问他:“师父,咱们是生死榜题名的势力,又有焚天帮这个强助,怎么你一定要求他一句说话?又要对他如此恭敬?”
洪骇正满心欢喜,并不介意徒弟的质疑,答道:“以前江湖豪杰群起抗衡魔教的时候,我曾追随过笑爷。那时我武功低微,争斗又极凶险,却是我人生中最安心最满怀希望的一段时间。我知他无心在江湖上争霸,因此不提起,若是他有心时,我仍愿倾尽所有跟随他。如今得他一言之诺,我放心得下,可以心无旁骛。别人也劝过我,掺和魔教五强相争,无异与虎谋皮,我赤焰仙又有何惧?”
薛寿郎始终不服,道:“师父对他是极信服的了。徒儿也知道现在传出他是‘不败刀狂’的真身。但就凭他‘不败刀狂’的名头,‘向氏七雄’几个人,还能强胜过魔道五强么?”
洪骇呵呵笑道:“我可不是求的‘不败刀狂’啊。我托的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那个‘横刀’向天笑。当年我为师门那件事求助无门,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不信。那一天我是永远没法忘记,他只说过一句‘我要对付他,是不需要我比他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