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二十八 烈焰
作者:
野流 更新:2021-10-22 07:10 字数:3104
作为山海城实力最为雄厚的世家之一,夏侯府数百年来扎根城北之地,北倚凤鸣山,东邻山海河,又借大河之利,于西南两向深挖渠沟,引水入渠,成大河碧波三面环绕之势。
又于大河之上设墩架桥,东南西三方各有三座,共计九座,形如长龙,宽约两驾,人称九龙。而夏侯府形如车驾,即为山海城中人人皆知的九龙候驾。
夏侯一族,兴发之祖名号为夏侯九龙,自白手起家,渐成巨贾。夏侯九龙又生九子,皆成气候,分立九房,于是便有了东三房,南三房,西三房。
夏侯九龙当时结庐而居,位在正北。九子之宅邸,环拱而护卫之。其府以数百年日积月累,精雕细琢,已为山海城形胜之所在。在山海城中,一般有头有脸的人,大都以被邀入府为荣光,常显于八方,四处宣扬。
夏侯立府之初虽然是九房,但是经过数百年的沿徙变迁,有的兴盛而领一时族望,有的日渐衰败至于颓微,有初极盛而后败落的,也有先至衰微而后成豪雄的。夏侯府今时的大局,也因此早已不复旧日模样。
当初的九房,传续至于今日,只剩有六房。其中两房独大,各据三院,分列东西,府内以东门、西门称之。
另有两房力弱,占得南边两院,剩余两房最弱者,共占一院,合称为南四门。四家联手,近百年来勉力维持与东西两家分庭抗礼的局面。
最近几年,南四门终于看到中兴希望。只因为南四家中,出了两名出类拔萃少年。这两名少年,一男一女,出自一家,正是胞兄胞妹,一名公子独行,今年十五,一号夏侯烈焰,年十四。
此二子皆天赋异禀,自小就体现出超越常人的聪慧头脑与坚毅心志。在南四门多年合力栽培之下,二人于今已渐渐成长为夏侯府新生一代中的顶尖战力。
因为高等传承极其难得,夏侯一族所习练的武道,只能仰仗早年间辛苦得来的半部经典。虽然只得半部,但经过百年的不断发掘和努力完善,终于自成一体,为夏侯府奠定了培养惊人战力的根基。
但是,修行一道,如登天梯,人在梯上走,是没有回头路可供选择的。以半部经典为根基搭建起来的框架因其先天不足,仍不足以将夏侯一族的整体实力引领至质变程度,使之成为世间天下真正的豪门大族。
世间所有的顶级传承,无疑都在宗门手中。千百年来,顶级传承与宗门,从来都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同生关系。但是这种情况在百年之前突然改观。
百年之前,天下宗门不知何故统一改弦更张,将其传承向世间豪族逐级开放。其开放的程度,以其输送弟子的质量以及历年所供奉的钱财物资为准绳。
百年来,夏侯家一直在极力向最顶级的传承靠拢。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百年间夏侯家的连续投入不考虑产出,不计较代价。因为竞争的极度激烈,仅仅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以争取这一投入的资格,他们就耗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夏侯之所以持续经年坚定不移地投入,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向顶尖的传承靠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早年间有经过层层筛选有幸被宗门录中的夏侯家子弟,曾在家书中告知:
这种投入的持续时间可能旷日持久,且在相当漫长的时期内,于家族而言可能收效甚微。但是,这种投入不但不可以停止或者缩减其规模,反而应该尽可能地放大。
至于其中具体原因,历代都是由宗门派专人告知,只允许族主一人知晓。无论儿女亲友,皆不外传,直到死入墓穴,也不得吐露一言半语。待新的族主上任之后,经宗门确认,会再次获悉其中的缘由。如此循环往复,百年来一直如此,从无例外。
像公子独行、夏侯烈焰这等人物,早已经被家族视为可以大力培养的优秀人才。他们从小就被告知,登天之路才是他们的命途,甘于平凡就是自毁自弃。夏侯虽大,自毁自弃者却不能容身于家族之中。
兄妹二人也没有让满怀寄望的族人失望。这些年来,凭借出众的天赋与日夜不息的汗水,已在卧虎藏龙的夏侯府建立威名,引领人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有高低。即使是在兄妹二人之间,也是如此。
在公子独行的心中,夏侯烈焰不是夏侯烈焰,更不是他的胞妹,而是插在他后背上的一把铁刀,卡在他喉管里的一根硬刺。
别看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无比火热的名字,但所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外表至清至冷,内心孤傲避群的女子。
她为何要以烈焰为名呢?只有跟她极为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这个名字所蕴藏的涵义,显现的正是她的内心。
当她被激怒的时候,她那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熊熊火焰,就会显示出择人而噬的狰狞。所以,每次与夏侯烈焰动手,公子独行都会尽量避免激怒她。
这种行为说起来难听,做出来丢人,但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至少让他不至于天天鼻青脸肿地度日。若是那样,就太伤一个男人的尊严了。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他,早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三年前夺得自己名号的那一晚,是饱受夏侯烈焰压制欺凌的公子独行扬眉吐气的一晚。一切男人都会尝试的事情,他在那晚都尝到了滋味。
那天晚上,夏侯府南四门有三名年华正好、容颜秀丽的丫鬟不知所踪。这三人中,最小的不过十二岁,最大的三十有余,其中一位,还是夏侯烈焰相处得很好的朋友。
也是从那件事情之后,还没有搏得自己名号的夏侯烈焰,开始疯狂地修炼,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姿态,对待她族群里的每一个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夏侯烈焰都是这个世间少有的女子。她天赋出众,美绝尘寰,清高自洁,仪态万方,令人不敢直视。在许多族人的眼中,条件这样优越的女子,一生的目标应该就是嫁一个上等的好人家,开枝散叶,教子相夫。
然而夏侯烈焰不这么看。
一个女子所承受的无助或者悲哀,往往要另一个女子才有最深切的体会。很多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笼罩,所束缚,所凌迫,以至于难于呼吸。她极力想挣脱,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这种力量,有个很好记的名字,叫做世俗。
在那三个丫鬟消失的短短数天里,夏侯烈焰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脱离了少女的天真心态,认识到隐藏在这个世界背后的丑陋,罪恶,残暴,荒唐。她内心也因此苏醒了一座冰层封盖的烈焰奔腾的火山。
有很多在旁人看来十分强大的人,他们的内心却非常的渺小。
也有很多在旁人看来十分弱小的人,他们的内心却极为强大。
强大和弱小,很多时候,也只不过一线之隔。
在修行道上,公子独行是一个痴迷于力量的人。他的过去将来,所图所想,所谋所划,无不和自身的力量有关。他年纪虽轻,但向往力量的渴求早已深深地镌刻在他的骨头里。
而在夏侯烈焰的眼里,这种除了力量一无所知的人,无疑都是弱小的。
因为她自己深切的体会到,勇力虽可凭借,但它受到了诸多的限制,不可能借其肆意宣泄内心情感,尽情实现心中图画。
夏侯烈焰渴望蕴藏于她内心的力量是火焰。她走到哪里,那无拘无束、堂堂皇皇的火焰就烧到哪里。她若是能飞上天空,天空也要变成她的火塘。
那火焰若是在世间行走,众人就要仰仗它的光。当它升腾而上,俯瞰群山,熔锻青云,那光华笼罩大地,大地就有生灵繁衍生息。而当它沉入夜的深海,世间就只得无边黑暗,无尽幽微。
这才是她所仰慕的力量。这才是她的路。没有任何人可以站在她寻求答案的路上,面对着她,而不倒下。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夏侯府上的人都是有苦难言。在练武场上,她的容颜总是冷若冰霜,她的节奏比她的容颜更加冰冷、坚硬,且打击感从来不给折扣。如非不得已,没有人愿意面对这样的对手。
当夏侯烈焰在痛彻心扉中立下大志之后,她就发现,偌大的夏侯家,竟然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与她平起平坐,能够被她视为一生之敌。
这些整日以体面展露自己身世、以骄傲粉饰自己容颜的公子爷们,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自有其神的,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可以自然沉稳,没有一个人的内心坚定似磐石,没有一个人的斗志升腾如火焰。
她手中三尺青锋所指,本是她的大道。可这条道上,除了一群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公子爷们,竟然一无所有。
这样的情形,不只是让她觉得寂寥。在寂寥之外,她更加体味到一身的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