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猫成精了？
  穆岳这次回国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既是怕母亲知道后一早就开始忙着收拾准备累着了，二来……也确实是有些吃不消母亲的唠叨。国外的事他都已经处理妥当，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好好享受母亲的关心，不必急于这一时。
  ——身形颀长的男人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弯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灰色的风衣衣摆在不算小的秋风里划出了一道略有些冷冽的弧度。
  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出租车很快绝尘而去。
  真正回到家已经是将近三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把行李都放下、简单地略作收拾之后，这才开车去了父母那里。
  穆家老爷子能吃苦又有魄力，当年抓准了时机和妻子一起白手起家，这时候也早已是苦尽甘来，生意都交给了儿女们打理，老两口在空气清新的郊区买了栋复式的小别墅；地段是偏僻了些，但好在孩子们都孝顺、总是时不时地都抽空过来住几天陪陪老人，这地方又胜在安静和空气好，老两口每天打打拳种种花草、或是约了老朋友出门钓鱼喝茶，日子倒也过得相当惬意。
  穆岳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安静得空无一人的屋子，微微皱了皱眉——都出门去了？
  自从父母搬来这里，日子倒确实是越过越悠闲了，出门也是常有的。穆岳只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不再多想，抬脚上了楼往自己的房间走。
  然而他才刚踏上二楼，脚下的步子就是微微一顿——
  他看见了一只猫。
  一只黑猫。
  猫的个头不大，身长看起来还不及他的小臂长，浑身都是乌溜溜的黑色，只有从脖子到肚子的那一段和四只爪子是雪白的。
  平心而论，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这实在是一只相当漂亮的猫——尤其是它现在蹲在地上，露出了雪白的胸口和肚子，微微仰着头、一双眼睛亮得几乎有些慑人。
  但——家里怎么会有猫？
  “喵。”蹲着的猫仰着头和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紧张和不安，从蹲着的姿势慢慢站了起来，尾巴在身后扫了扫，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忽然间转身就跑。
  它的动作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连穆岳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见它从最里侧那间房的门缝里蹭地一下蹿了进去，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二楼最里侧的那一间——是他的房间。
  跟着猫推开自己房门的男人在短短一分钟内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次愣神——推开房门的第一眼，他没有看见刚才那只猫，但是他看到了……他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更确切一些，或者应该说是个小姑娘才对——乌黑的长发铺散在简洁的浅色床单上，把本来就小的脸衬得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肤色更是白得近乎有些透明；精致漂亮的五官间带着显而易见的青涩，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时候她正侧着身子躺在自己的床上、蜷成一团安安静静地窝在被子里。下午明亮的光线照出了她脸颊上浅淡的红晕。
  大概是被之前的推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小姑娘好看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随后似乎是有些挣扎，却到底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还有些茫然，慢慢地眼底的迷蒙和雾气终于一点一点散开。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仰起了头——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睁大了一双眼睛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
  这是……成精了？
  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睁得浑圆的那双眼睛里小心掩饰的戒备和紧张不安……简直就和刚才那只猫一模一样。
  穆岳难得有些头疼地打消了自己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荒谬猜测，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鸠占鹊巢、睡在了自己床上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眼熟。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小半天，还没等穆岳想起来究竟以前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小姑娘时，床上的人却似乎是已经想起了什么，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你是……小岳哥哥？”
  小姑娘说到这里赶紧顿住，摇着头忙不迭改口：“小叔叔？”
  她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声音里还是带着疑问和小心，又轻又软，简直和刚才那只小奶猫“喵喵”叫着的时候如出一辙。
  小叔叔这个称呼普通平常得很，倒是“小岳哥哥”这个称呼一下子就让他在记忆深处找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痕迹——实在是纵观自己这二十八年的人生里，能把自己叫得这么幼稚、这么哭笑不得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了。
  床上的小姑娘见他没有应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被子。她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却偏又忍不住，趁他不注意偷偷抬眼往他脸上看，大概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因为床被霸占而生气，一双猫似的眼睛睁得浑圆——关键是还自以为动作隐蔽没有被他发现，其实他居高临下，早就全都看了个清楚。
  “叶容？”男人的声线低沉，微微显出几分冷冽，但却极好听，甚至在尾音处还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这么多年没见，别的姑娘都是女大十八变，到她这儿，怎么就越长越跟只小奶猫似的了？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小姑娘似乎是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就连攥着被子的手也稍稍放松了几分，微微仰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似乎是心情不错、并没有生气，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弯着眉眼有些讨好地笑了笑、小声地喊了他一句：
  “小叔叔。”
  “我先出去，”穆岳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回到她紧紧裹着自己的被子上，“你……”
  “我就起来！”小姑娘红着脸忙不迭点头。
  穆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带上房门之后，男人终于是没能忍住，舒展眉眼、扬了扬嘴角。
  穆岳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就听到了小姑娘下楼的脚步声。他闻声回头，果然就看见了正踢踢踏踏踩着拖鞋下楼的小姑娘和……她怀里抱着的猫。
  见他看过来，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歪了歪头亮晶晶地看过来。她怀里的那只猫似乎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臂，然后同样也歪了头看过来，一双眼睛亮得慑人。
  得——现在越看越像了。
  男人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起了床的小姑娘这时候似乎是已经镇定了下来，抱着怀里的猫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穆岳没说话，伸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小姑娘放开怀里的猫、伸手去取杯子。那只猫这时候乖巧得很，就算没了禁锢也并不逃开，只是软软地“喵”了一声，然后就安安分分地窝在了小姑娘的腿上。
  叶容双手捧着杯子低头喝了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长时间没见的生疏感一下子就被这种熨帖的暖意驱散了不少、好像连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一下子就被拉近了。小姑娘仰起头来，终于还是没忍住，软声问他：
  “小叔叔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里是他的家，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小姑娘脸色微红，赶紧就想要补救：“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穆奶奶都没有说起过呢！”
  “今天刚回来，”穆岳并不在意她话里有欠妥当的地方，只是见小姑娘红着脸低着脑袋解释的样子，莫名就想起了小时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软软乎乎的小女孩儿，忍不住就想和她小时候伸手去揉一揉她的头发。只是手刚伸到一半，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早就已经长大了、不再适合这样亲昵的动作。伸到半空中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拐了个弯、伸向了茶几上的另一个杯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解释着，“之前没有和家里说过。”
  小姑娘点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多问，只是认真地解释着：“爷爷奶奶今天带我来看穆爷爷和奶奶的，下午的时候我有些困，穆奶奶说你的房间最暖和，就让我去那里睡——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不怪你，没人知道。”穆岳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却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小姑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趴在腿上的猫也像是一下子炸了毛、忽然间仰起头“喵”了一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动作自然地收回手，低头看了眼那只猫，随口问：“养猫了？”
  他的神色和动作实在是太过自然，叶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到底不对在哪，只是脸上本能地晕开了几分绯色，下意识地点头：
  “几个月前在爸爸的车底下捡到的，当时才那么小一团。”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做了一个比巴掌也没大上多少的大小，明显有些心有余悸，“车开的时候差点被轧到。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母猫来、它又虚弱得好像快要饿死了，就把它捡了回来。”
  男人看了看小姑娘比划着大小的手，又看了看她明显也没比巴掌大上多少的脸和那双乌溜溜的猫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挺好——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