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雪岩拾往事
作者:雪飞叶舞      更新:2021-10-21 19:11      字数:3006
  为何会再次回到这里,确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自七岁那年的一场噩梦过后,这里应该已经成为禁忌之地。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外世皆言,雪岩沙漠乃是人间炼狱。方圆千里黑沙,既无青绿植物,又无鲜活动物,只有漫天风沙蔽日,冰霜雪雨连绵。无处不在的流沙,如同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影。一旦流沙现身,顷刻之间便可吞噬一切。
  无边无际的黑色沙漠之中,大小岩石伫立,皆为赤红的血色,仿佛无数恶魔之眼,贪婪地窥视着妄图侵入者。按理说,应称之为血岩。只因北冥寒冷,一年当中大半时光都处于寒雪冰封,于是,这片广袤的死寂之地被称作雪岩沙漠。
  然而,这仅仅是外世的传言罢了。
  如若穿越黑沙,却是一个世外之境。烟雾飘渺之间,孤峰傲然而立。好似沙海明珠,山明水秀,郁郁葱葱,花草遍野,亭台楼阁,浮云轻绕,流瀑急泻,石壁如雪,青翠似海。
  此处才是真正的雪岩,孤烟族居住之地。百年前妖族惨败,都说幸存者逃入穷山恶水之中苟延残喘,其实......阿娘说过,事情永远都不能只看表面。
  此刻,我面前的这个院落,名为烛院,位于雪岩峰半山东侧,能看到最美的景致,一道飞瀑落入院中深潭,潭深不知几许,碧绿如墨玉。潭边山石林立,数个茶亭更添清雅。一幢三层的雪色小楼,精美华贵。这里便是记忆开始的地方,亦是我出生之地。
  那时,我应该只有三岁。原本,在这个年龄发生的事情,应该都没有印象了。然而,在我小小的脑袋中,却清楚地记得一个血玉面首。并不是它有多么特别,或是如何恐怖。而是,自从它出现在深潭之畔,好像周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我而言,自从看见这个头戴血玉面首之人以后,阿爹阿娘便再不似从前那般恩爱。
  阿爹并不是孤烟族人,准确地说,他不是妖族之人,他是灵族,而且他姓宗。
  对于一个生养在妖族的三岁稚儿来说,并不知道灵族宗氏意味着什么。阿爹只是告诉我,灵族宗氏仅剩三人,除了阿爹和我,还有长我三岁的哥哥宗令辰。
  阿娘是孤烟族人,是世间最秀美温柔的女子,一双眼眸如同清波,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春风。
  阿娘在族中有很高的地位。有多高?我只知道,所有的族人见到阿娘都要行礼噤声,当然,除了我的大舅。大舅一贯面若寒霜,双眼含刀——这是令辰哥哥对大舅的评价。但是,我觉得并非如此。大舅对我一向宠溺,可以说是百依百顺。闲暇之时,他总是抱着我到处游玩。还说,我以后会是孤烟族最厉害的执司。
  我丝毫不在意执司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很开心快乐。而我在乎的人,阿爹阿娘大舅哥哥都在我身边,同样也很开心快乐。
  但是,那个血玉面首离开之后,阿爹和阿娘发生了争执。令辰哥哥抱着我躲在房里,第一次看到阿爹言语如此强硬,而且是冲着阿娘,把我们吓坏了。阿爹一向温和,待人谦谦有度,更不用说对待阿娘,那是连一句重言都不曾有过。
  我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听到,阿爹不停地提到“夺魂”二字,质问阿娘是不是修习了什么邪术。
  看到阿爹如此阴冷的模样和强硬的口气,我和令辰哥哥均是吓得大哭不止。最终,是我们的哭声让他们停止了争执。
  虽然,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我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特别是阿爹,时常闷闷不乐地在茶亭独自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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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秋天,出现了一件稀罕之事。天空突现一轮血色赤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即使是在白天,亦悬挂于天际。
  族人皆是从未见过血色之月。而我,自血月出现后,是常常见到阿爹对阿娘恶言相向。阿爹醉酒的次数更多了,每每阿娘劝他少饮,他便会恶言恶语,不停地提到什么灭族、嫁祸,骂阿娘心如蛇蝎,祸害了灵族又祸害人族。
  阿娘还是如同以往那般,对待阿爹无微不至,温柔体贴。但是我知道,阿爹不是以前的阿爹了。他再未走出这个院落,甚至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能够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即使见到,也是一幅漠然阴冷的面容。好像,只有与令辰哥哥一起,才能看到阿爹的面容稍有缓和。
  那时,只有四岁的我,都能分明地感知到阿爹对自己的嫌恶,目光之中满是寒冰疏离,那种眼神与他看向阿娘的时候一样,仿佛我与阿娘是什么邪恶之物一般。
  令辰哥哥不一样,他独得了阿爹的心。有时,阿爹会让令辰哥哥陪他呆坐,尽管没有什么交谈,但是,他看向令辰哥哥的眼神却是温暖的。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阿爹大概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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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烟族人在六岁之时开始修行。
  某一天,大舅告诉我,天族丢失了天石,妖族崛起之日即将来临,他将亲自传授我孤烟族的修行心法。然而修行入门,灵族与妖族毕竟有所不同。阿娘低声下气地乞求阿爹,让他指点我修行入门,将宗氏修为传授给我。
  阿爹好像已经忘记了,他还有我这个儿子,他心里只有令辰哥哥。他拒绝了阿娘无数次的乞求,还讥讽言道,既然南氏幻魔心法独步世间,何必在乎什么灵族修为。
  令辰哥哥也去劝说阿爹,说既然宗氏只剩三人更应互相珍惜。
  我满以为,阿爹会听令辰哥哥的话,毕竟是他唯一疼爱的人。
  然而,阿爹竟然怒斥拒绝,“令辰,你要记住,你才是宗氏传人。宗令其,他不过是一个错误,一个让我后悔终身的错误!”
  没有人知道,当我站在书房之外,听到阿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一点点裂成零碎。我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让阿爹如此厌恶,如此排斥。
  我悄悄地从书房门口逃离,躲在没人知晓的山石之间大哭一场。阿爹肯定知道,当时我就在门外。因为阿娘告诉过我,灵族的感知最为灵敏,特别是阿爹的修为那么高。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他是特意让我死心的吧,他是特别特别嫌弃我的吧......
  自此之后,我对阿娘说,自己对灵族修为根本不屑,甚至鄙视地说道,灵族修为但凡有点作用,宗氏也不会被灭族。阿娘只是叹气,当然也放弃了,不再对阿爹提起指导我修行之事。
  令辰哥哥却不肯放弃,见阿爹不肯松口,便将阿爹传授给他的修行方法,偷偷教给我。
  但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令辰哥哥的灵体是一只俊朗帅气的玉龙,通体雪白,墨绿色的双眸自有一番威严。而我的灵体却是幽暗的黑龙,淡青的眼眸显得阴冷平庸。难道阿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将嫌恶之色溢于言表吗?
  其实,这样的灵体我也不喜欢。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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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我很少回烛院,大多数时间都是居住在大舅的风院里。直到我的七岁生辰那日,大舅亲自来到烛院,为我操办生辰宴。
  生辰宴上,来了很多陌生的客人。阿娘告诉我,那些客人都是落木族及云泽族长老会的大人物。
  大舅与那些客人推杯换盏之间,提到天族,言及天石,并称此次出山,定要夺回黑色天石。
  然后,他们提到了灵狐族。
  我还没有来得及听明白,天石与灵狐一族有什么关系,就看见阿爹怒气冲冲地闯进宴厅来,口中大喊,“南久风,你定是要将灵族悉数灭绝才肯罢休么?”
  宴上一人冷笑一声,“若非我妖族庇护,你宗天璟还能苟活于世间?再则,当年三族合剿我妖族之时,何曾有过怜悯之心?”
  阿娘见阿爹突然而至,连忙起身拦住,轻声低言,“天璟,今日是令其的生辰,待生辰宴罢,有什么事情缓缓再说好吗?”
  “生辰宴?”阿爹不住地冷笑,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们不过是借个由头,商讨阴谋之事罢了。”
  大舅一贯是冷颜之人,此刻更是面如冰霜,“心烛,你带令其先回房去。”
  阿娘将我与令辰哥哥一起带出宴厅,“令辰,你带令其回房去吧,我去劝劝你们的阿爹。”
  阿娘说完便返回了宴厅。
  令辰哥哥陪着我上楼,未走几步,宴厅之中气息突变,一声龙啸惊天动地,我吓得颤栗不止,令辰哥哥也是满面惊惧之色,拉着返回到宴厅之外。
  原本,那是我的生辰之宴。此刻,却成了我的噩梦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