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云英派(二)
作者:白狗战士      更新:2021-10-21 19:03      字数:4911
  云州城客栈,肖上玉早煎一服药,午煎一服药,晚再煎一服药,一大罐黑乎乎的汤药全部灌进骆英英嘴里,然后就是彻夜不眠地陪伴,整个云州城所有自称“妙手回春”的郎中都被他请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晚,骆英英终于醒了。
  这几日肖上玉东奔西跑,体力早已不支,此刻他正趴在骆英英床边打盹。
  他睡意并不深,忽而察觉到脸上痒痒的,他忍不住睁开眼,发现是骆英英的手指在动,细长如玉的指尖正轻轻颤动着。
  肖上玉惊立而起,便望着骆英英的眼皮缓缓开启,那细长的睫毛宛如拨开浓云般,方见晴日。
  “你终于醒了。”肖上玉喜色难抑,嘴角向上的弧度似要撑到耳边一般。
  骆英英蠕动着薄唇,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吐息。
  “先喝点水。”眨眼工夫,肖上玉便从茶桌上端来一杯水,来回动作麻利得堪比那跑堂的店小二。
  良久,骆英英脸上的浮肿虚色才逐渐消失,她神情恢复如常后,便倚在床头缩起身子,一脸怯生地盯着肖上玉,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肖上玉见她一脸害怕的样子,便立马扯下面具,柔声道:“你……还记得我吗?苍狼帮总舵,咱们见过的。”
  骆英英慢慢将目光靠近肖上玉的脸,但当她瞥到右边那张黑脸时,陡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肖上玉见状,不由悻悻道:“我的天,吓成这样还不如不给她看呢。”
  说罢,他便立刻将面具重新戴上,并温柔地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是来为你看病的。”
  安抚了好半天,缩在床角的骆英英这才平缓下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实在惹人怜惜。
  “请问……这是哪里?”骆英英适应了肖上玉的陌生面孔后,这才放下抵触情绪张口说话。
  “这里是云州城,等你身体好转,我就带你四处逛逛,怎么样?”肖上玉紧紧说道。
  肖上玉想着,这里曾是芸烟宫宫女们频繁活动的地方,说不定触景生情,能帮助她恢复记忆。
  但骆英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肖上玉。
  “这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噢,咱们可以去游山玩水,赏花听曲……”
  “游山玩水?”
  “对啊,上山捉兔,下水抓鱼,然后烤来吃,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趣?”
  忽而房间内响起一阵脆铃般的笑声,只见骆英英笑得花枝乱颤,映在烛火间,似一抹盛开的金牡丹。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骆英英休养了好一阵后,身子骨和精神气才彻底恢复如初。
  也就在这一阵,肖上玉口袋里的银子似流水般哗啦啦一去不复返。
  抓药回来的路上,肖上玉正犯着嘀咕:“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英雄难为无财之善啊。”
  当他路过一家小镖局时,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波动。
  去镖局走镖?不行,一来走镖周期长,来钱太慢,二来走镖期间,骆英英无人照顾。
  去铁匠铺打铁?不行,太大材小用了。
  去当富人家的护院教头?诶,好像还可以。
  想罢,肖上玉立马赶回客栈,他决定等午膳过后他就去找一份大宅院里的护卫工作。
  等他煎好药,端到骆英英房外时,竟发现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随即他立刻扔下药碗,急步奔下楼,找到那名负责照料骆英英的小二后,厉声问道:“玄字号房的那位姑娘去哪了?”
  那小二被肖上玉那似要吃人的模样给吓住了,颤颤道:“她……在在在中庭……”
  客栈大堂与后院厨房之间,便是一方不大不小的中庭,四周种满花草秀木,颇有赏玩情趣。
  肖上玉奔到庭间时,一袭白纱玉影正伫立在一株胜雪的白梨数下入神。
  “柳姑娘!”肖上玉喊道。
  骆英英似乎并未听见一样,依旧沉浸在花色之中,满脸陶醉。
  肖上玉快步跟上前时,骆英英这才有了反应,她转过身盈盈笑道:“恩公,你回来啦。”
  “柳姑娘,你身体初愈,可得小心外面这秋风寒气。”
  骆英英不由转头环视一番,皱着细眉惊问道:“柳姑娘?你在跟我说话吗?”
  瞬间,肖上玉心头似雷电交加,傻了眼。
  不会吧?前些天把苍狼帮的事忘了,今天连她自己名字也忘了?这药钱全部白白浪费了?
  “你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吗?”
  肖上玉强忍着快要发疯的情绪,逼迫自己保持镇定。
  骆英英竟像无事发生一样,仍是一脸笑意地淡淡道:“记得啊,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随即她便嘟起嘴巴,继续道:“我不姓柳,我姓骆,名英英。你可别记错了。”
  “啊?”肖上玉失声一惊。
  “我叫骆英英,恩公你呢?”骆英英踮起脚,欢快地说着。
  肖上玉竟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这失魂症怎么能说好就好,没有道理啊。
  他不由试探性回道:“我叫肖、上、玉。”
  他一字一字地将这句从牙缝里挤出。
  这瞬间,骆英英脸上的所有表情陡然消失,无喜无悲,无哀无怒,像一张最原始、最纯粹、最淡然、最空洞的脸凝固在风中花色里。
  当肖上玉再次揭开面具时,骆英英那呆滞的双眼竟如决堤一般,泪水瞬间倾泻而出,堪有山洪之势。
  这半张丑脸,骆英英是第一个能认出它的人。
  紧接着,她扑通冲到肖上玉的胸前,紧紧抱住肖上玉,哭得更凶了。
  哭声一浪盖过一浪,眨眼工夫,中庭四周吸引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看客。
  “喂,你别哭啦,好多人看着呢。”肖上玉一时不知所措,伸出的两只手竟无处安放。
  骆英英下意识往四周一瞥,发现客栈里的人竟纷纷三五成群地望着自己,不由羞愧地憋红脸,用袖子将脸挡住,低头跑回房去。
  “喂喂,看什么看,没见过哥哥揍妹妹吗!”肖上玉故作镇定,对着四周大吼一番,也蒙着脸溜去。
  爱面子,谁不是呢。
  晌午时分,云州城北。
  肖上玉正鹰眼如炬地搜寻着整条街上的大宅院,他得挑选一个有钱有势、奢靡阔气的大户人家,就算当一个小小的护卫教头,也要当俸禄最高的那个。
  肖上玉向来视钱财如粪土,但如今他甘愿去做这个“捡粪工”。
  现在他很需要银两,金山银山都不够,最好是再加个金海银海。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要在芸烟宫开山立派。就连门派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叫“云英派”吧,取“云集天下英雄”之意。
  但万事开头难,他现在兜里只剩三两银子了。
  肖上玉的打算是,一个月内先挣到一百两银子,然后去招十名门徒,月俸十两。
  这便是他云英派的雏形,宏图伟业,即在旦夕。
  他的目标不是富甲一方,不是佳丽三千,不是一统江湖,不是星辰大海,就是要干翻朝天帮!
  想罢,肖上玉不知不觉地来到一阔院大门前驻足停下,只见他鼓睁着眼,尤放精光般,赫赫道:“他娘的,这户真有钱,连石狮子都带镶玛瑙的,就选这户了!”
  肖上玉正要往宅院大门内走,立刻被门前护卫拦了下来。
  其中一人威喝道:“站住!你是何人,速报上名来。”
  肖上玉不由抬头挺胸,一脸高傲神色道:“我要见你们主子,我可是他毕生难得一求的人才,慢了可就留不住了。”
  护卫细细打量一番,见着他一副蒙脸神秘打扮,身份令人生疑,不由凶凶嚷道:“快快滚蛋。”
  那护卫还没来得及眨眼,肖上玉飞步上去,左右来回各劈一记掌刀,又瞬间回到原先的位置。
  只见那护卫手里的兵刃似凭空消失,神奇地出现在肖上玉手里。
  “你们金府缺不缺我这样的高手护卫?”肖上玉扬眉一笑,气势极为凌人。
  那两名护卫吓得失神,撒腿就往宅内大喊通报:“徐主事,有人闹事!”
  转眼工夫,一八字胡的黑衫胖脸男子领着十多名手拿长棍的护卫急急冲来。
  “来者何人,竟敢在金府闹事。”胖脸男子站在最前,厉喝道。
  看这架势,想必他就是那徐主事了。
  “别误会,我不是来闹事的,就想来金府谋求一份护院教头的差事。”肖上玉放低身姿,缓缓说道。
  想当年他乃朝廷天阶第一护卫,赫赫大名,何其威风。如今却要委曲身段,为得斗米尽折腰。
  徐主事小眼一眯,觉得这是他近日遇到最为新鲜的事了,竟然有人如此自大地敢在云州第一府毛遂自荐当护院教头。
  只见他慢慢走下台阶,将肖上玉环视打量一番,不由瞥眼道:“就凭你?”
  “您若是不相信在下的实力,尽可找人一试。”
  随即,那徐主事转身往台阶上方大喊:“铁教头,有人要抢你饭碗咯。”
  十多名长棍护卫里,忽而飞出一道矫健高大的身影,并赫赫道::“那就让我铁大牙先试他一试!”
  这铁大牙生得魁梧彪悍,往地上一站如同大水牛一般,腰粗背阔的,实为精壮。
  只见他双拳带风,脚下浑力犹如铁牛耕地,拳口上一股刚猛内劲似闪电奔来。
  一旁的众人看在眼里,见肖上玉仍是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丝毫没有招架躲避的意思,他们不由怀疑这人是不是被铁大牙那疾如闪电的拳速给吓傻了。
  只听轰的一声,沙尘飞扬,那铁大牙竟陡然趴倒在一片凹陷约半尺的碎石地板上。
  众人无不一惊,刚才那一幕他们明明亲眼所见,铁大牙猛冲挥拳已然到了对方脸上,而就在这瞬间,这人竟在原地凭空消失,忽从天而降一拳将铁大牙轰趴在地。
  这一定是幻觉,总不能说是大白天见到鬼了吧?众人努力摇头眨眼,不敢置信。
  前一瞬间还目瞪口呆的徐主事,立马变出一副灿烂的笑脸,一把将肖上玉拉进府门,低腰颔首道:“大侠里边请,里边请。”
  金府老爷,金涣之,素来好客,尤其是对江湖中的武学高手,格外崇拜敬仰。他自幼崇武好斗,但碍于家世为商之风,再加上他资质愚笨,并非练武之材,最终放弃了习武之路,转而成为云州巨贾一霸。
  金府内设有一间专门招待江湖侠客的大厅,里面摆设古香古色,颇为雅致。
  肖上玉一进门,便感到浑身舒畅,心旷神怡。
  片刻后,金涣之便笑脸呵呵地迎门而入,他那笑容似要用颊上的肥肉把眼睛挤成一条线一般。
  “敢问大侠尊姓大名?”金涣之盈盈笑道。
  肖上玉不由起身拱手道:“在下肖上玉。”
  忽而金涣之那肥圆的身子陡然利索起来,快步奔到肖上玉跟前,托着他的手激动道:“阁下就是肖上玉?”
  肖上玉见他神情如此激动,不由纳闷不已。难道他认识自己?
  “少侠在青云寨力退朝天帮三大高手之事可谓名满云州,今日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金涣之像欣赏一具神工雕作般,目光如灼地在肖上玉身旁踱步环视起来。
  肖上玉听得如此夸赞,不由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但不知肖少侠今日为何跑到我金府来屈才小用,当一个小小的护院教头?
  肖上玉也不做掩饰了,便将心中打算悉数相告。既然这金成之如此客气地招待自己,那还不如直接暗示他送钱。
  果真,那金涣之确乃豪爽慷慨之人,他听得肖上玉全盘计划后,不由拍腿称叹:“英雄少年,大志四方,好事好事。肖少侠要开山立派之事,我金某定全力相助!”
  随着金涣之一声喝令,徐主事便匆匆前来。金涣之附耳低声几句后,半盏茶工夫,六名家仆接二连三地抬来三箱黄金。
  “肖少侠,这里有黄金六千两,算是金某的见面礼,他日云英派名满天下时,可别忘了金某啊!”金涣之盈盈笑道。
  肖上玉傻愣着眼,竟半天说不出话来。黄金?六千两?这还只是他随手一赠?这小小云州,这江湖中默默无名的金府,到底是有多大的家底?
  激动归激动,肖上玉还是强忍住了要将眼前三箱黄金揽入怀中的冲动,他不由吞了吞口水,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保持镇定。
  但肖上玉也不是大傻子,转眼他便冷静下来,这金涣之定有他的如意算盘。
  只见金涣之将绣金大绸袖一抖,挤出一副商人惯有的迎客假笑,道:“不过金某还有一个条件……”
  肖上玉听他话说一半,便等他迂回绕弯了,直接问道:“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只希望肖少侠能让金某犬子金成武能跟随左右,好在云英派学点本事。”
  肖上玉自是吃惊,这老狐狸竟然只提出一点小要求,确是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这金成之居然还是一个爱子有加的慈父。
  想罢,他便立刻爽快答应。
  “请金老爷放心,贵公子在我云英派门下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哈哈哈……有劳有劳……”
  “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金涣之给他儿子取名“成武”,自然是望子成龙,期望他在武学上大有作为。现在金涣之难得遇到肖上玉这样的武学高手,又恰好碰上这等契机,自是要替金成武铺好路,以让他能在肖上玉底下学个一招半式。而且方才金涣之对肖上玉的暗示也极为明显了,就差直接说“你要当我儿子的武学师傅”。
  但肖上玉哪管这么多,他嘴上答应得好听,心里早就计划好了,立派之后就替金成武安排个闲职,让他继续在云英派当他的大少爷。
  “不知贵公子现身在何处?”肖上玉忽说道。
  “犬子陪他娘归省探亲去了,大概三日后方能回来。不知肖少侠开山立派之事急不急?”
  “明日就得开始操办了。”
  “可有相中的山门洞府?”
  “就在苍秀峰,芸烟宫。实不相瞒,在下与芸烟宫素有渊源,但如今芸烟宫遭遇不测,宫道衰落,在下便想着废宫立派,重振山门。”
  金涣之颔首一笑,说道:“等犬子回来,我便令他去苍秀峰拜见肖少侠。”
  随后,肖上玉向金涣之借了一辆马车和六名名壮丁,直到日落时分才将那三箱黄金运送到苍秀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