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这天光城内竟流传起有关武林至尊的说书故事来。
  若论平常，这京都天桥上绝大部分说书先生口中惯是些江湖传奇人物过往的风流韵事，又或者是从各州搜集而来的奇闻野志。
  这些说书先生口胡能力可真是一绝，再平淡无奇的故事都能给编成匪夷所思的荒诞故事，更不用说那些引人入胜的大侠传记。
  不过近日说书界里，刮起了一道别样怪风，不知是哪个小道风口传出的故事料脚，居然口耳相传起有关武林至尊的转世故事来。
  转世之说，何等荒唐不羁，但听客们就好这口，越是怪诞奇事，他们越听得着迷，哪还管是不是神话传说，胡说八道。
  落日时分，天光城西街桥口作为说书界最为繁华的一带，早已人满为患。天桥道上，才三丈宽的空角，竟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各路好事闲客，好生热闹。
  桥口一侧卖杂食小吃的摊贩们嘴巴都笑歪了，生意红火得堪比元宵佳节，甚有日进斗金的架势。
  只见说书一角，一八仙桌上，唯有四样物具：长烟斗、大铜壶、红醒木、檀扇。
  在说书人旁侧，摆有十余条长凳，听客们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坐姿拥挤成一团，他们手拿牛皮袋包装的美味吃食，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伸着脑袋，歪出耳朵，等着说书人的拍案解说。
  只听咣当一声，说书人右手边的醒目板再次响起。
  “且说这天光城没了朝廷势力庇护，各家豪门富贵竟开始接连失窃，失窃之物恐有黄金万两之多，就连城南巨贾刘家的罕世夜明珠也竟不翼而飞。”
  “万两黄金？如此辎重财物，凭他一人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移走？莫非这大盗还有帮手？”其中一听客兴致勃勃地插嘴问道。
  “嘿，你可有所不知，传言这大盗是武林至尊转世，一身天生神力能单手扛鼎不说，脚下轻功更是如鬼影迷踪般绝顶，那他偷天换日的偷盗技法，哪会把万两黄金放在眼里！”
  说书人讲得起劲，烟斗猛地一嘬，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这大盗黑纱蒙面，无人见其真容，只知他身形魁梧，壮硕如牛。如今江湖给他封了个他新名号——‘黑面盗圣’。”
  “黑面盗圣？嘿，我前些日途经淮源城时，真有听过这名号咧！”人群中忽而冒出一青袍大汉，激动地说道。
  另有一人也朗朗附和道：“若不是巨贾刘家背后仰仗的是‘江湖十帮’之一的苍狼帮，这盗贼哪会有这等名气？”
  众人听得此言，皆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湖十帮，是以“天下第一帮”四言帮为首的江湖势力排行前十的大帮组织，而这苍狼帮也是位列第五的大帮，能在苍狼帮眼皮子底下行窃，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但苍狼帮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盗贼当面拉屎拉尿，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他来无影去无踪，一点能追寻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就因如此，“黑面盗圣”这新名号才从江湖中兴传起来。
  此时，听客中一玄衣佩刀打扮，散发着江湖侠客气息的中年男子嚷声道：“倘若不是朝廷气数衰尽，天子朱阮不知所踪，天纪堂更是群龙无首，又怎会让这小贼如此猖狂！”
  啪！醒目板惊声落下，只见说书人捋须大笑，缓缓道：“诸位可别小瞧这‘武林至尊转世’的来头，里面大有文章嘞！”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齐刷刷地伸长脖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诸位想想，这天纪堂成员皆是以武林杀戮实力榜上的名单为追杀对象，可想而知这天纪堂真正实力是何等恐怖。如今天纪堂一夜陨落，蹊跷不蹊跷？这节骨眼又突然冒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盗贼来，巧合不巧合？”说书人讲到一半，不慌不忙地摇起檀扇，一脸神秘地摆起腔势来。
  在场听客无不惊叹连连，这里面确实暗藏玄机啊！
  “喂，你倒是快说啊，这跟武林至尊的转世有何关联？”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大声问道。
  “诸位再想，天子神秘失踪后，江湖各帮就开始与官府作对，兴风作浪。为何天纪堂堂主不出来主持局面？”
  说书人又是应声拍板，只见他眼冒精光，脸上兴致飞扬到了顶点，仿佛在告知大伙，精彩绝伦的地方马上就开始啦！
  说书人忽而提亮嗓音，正色道：“一个大死人又怎能出来主持局面？”
  “岳天罡死了？怎么可能！当初就连杀戮榜排行第二的应正天在岳天罡面前也得束手就擒，这普天之下谁能杀得了他？”一听客控制不住情绪，惊声质问道。
  这听客身形孔武，虎背熊腰，面色沧桑老练，俨然已行走江湖多年。
  说书人眉头一皱，激动道：“若不说这盗贼是‘武林至尊转世’呢，他的武学造诣可谓百年难得一遇，当真是武学奇才！”
  “又在胡说八道不是？你就继续吹吧，怎不说他连天子也一块杀了？”
  “嘿，你还别不信，说不定真杀了天子咧，趁这天下大乱，弑天子夺王位……”
  听得如此荒唐话，众人便纷纷起着哄来。
  转眼间，天边霞光层染碎红，晚风徐来，暮色渐浓。
  大伙听书尽兴后，纷纷扔了听书钱，伴随着铜币咣当落盘的响声，人群一圈圈地退散离去。
  人潮散尽时，空荡荡的天桥路口处，一斗笠黑衣背影正孤零零地坐在一侧石墩上，格外引人注目。其实一个多时辰前，说书人就留意到了此人古怪行径，斗笠黑衣人静坐停留了好些工夫，待说书人收摊再次回望打量时，黑衣人已不知所踪。
  城南街角，肖上玉忽从一巷内钻出，嘴里喃喃自语着：“这些人可真能胡说八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压低了斗笠沿处的黑纱，他正是方才那黑衣斗笠人。
  “什么狗屁黑面盗圣，全是瞎话。”
  方才肖上玉听得说书人满嘴胡言，本想现身当众拆穿的，但碍于目前自己处境特殊，终究还是保持了缄默。
  肖上玉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其实肖上玉与那所谓的“黑面盗圣”打过照面，甚至还交过手。这盗贼却并非像说书界流传的那样，什么武艺超群，什么至尊转世，都是屁话！
  事实真相是，那晚肖上玉溜进一大户人家正准备偷东西吃，却没想到与那黄金盗贼碰了个正面，那人还真如说书人描述的那样，身形魁梧，壮如大牛。
  但此人却是完全不经打，肖上玉略施几招，就将他打趴在地。
  紧接着一伙护院家丁循着动静声纷纷赶来，肖上玉做贼心虚，立马慌了神，不由脚下真气一抖，正要逃窜时，竟被那盗贼抢先一步。
  若不是肖上玉亲眼所见，他还真不信这天底下有类似泥鳅一样的钻地工夫。
  只见那盗贼纵身一跃，凌空飞落到墙院一角，他竟硬生生地钻进一脖子粗的狗洞内，惊得肖上玉浑身发毛。
  那盗贼简直像怪物一般能缩骨成一小团，宛如一只泥鳅滑溜溜地钻进地洞内。
  “呵，什么偷天换日的本事，还鬼影迷踪的轻功？还不是靠挖地道，钻地洞。”肖上玉没好气地鄙夷着，内心却是隐隐忍着笑意。
  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盗窃伎俩，在肖上玉这个知情人眼里，完全就是一段笑话啊。
  不过，偷盗巨贾刘家的夜明珠还真是肖上玉所为。
  “哎，不就借个夜明珠来治治脸伤嘛，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派整个苍狼帮来追我吗？”
  肖上玉摸了摸脸上黑乎乎的皮肤，没好气地自言自语道。
  他偷夜明珠纯粹是为了那个能医治皮肤病的美白偏方，竟没想到引起如此大的骚动。
  如今整个苍狼帮都在搜寻像肖上玉这样黑脸特征的人物，因为肖上玉在刘府偷窃时，被一丫鬟目睹了真容，他不忍下杀心，这才被苍狼帮死抓着不放。
  黑面盗圣，其实就是肖上玉，只不过说书界擅长夸大其词，甚至将黄金盗贼与他混合成同一人。
  肖上玉对这群人编故事的能力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但肖上玉最疑惑的是，这事件推动的背后，难道仅仅只是说书界人士？
  肖上玉内心隐隐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突如其来的盗贼事件本来还算平常，毕竟江湖动荡之际，难免会涌出一批无视朝廷法纪的盗匪。
  可谁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将盗贼塑造成“武林至尊转世”的至高无上的神秘形象？甚至还能强行把盗贼出没与朝廷陨落这两者构成因果关系？
  肖上玉猜测，这事件背后绝对是有人要故意捧高“黑面盗圣”的名号，虚张声势。
  “可问题是，这苍狼帮把黑面盗圣的嫌疑套在我身上了啊，这不一下子就成了武林公敌？”
  “真特么冤，也不知这黑脸怪病祛不祛得掉。”
  肖上玉偷偷拿出怀里的夜明珠，担忧道。
  只见一精致的红木锦盒内，白布丝绸包裹着的硕大珠子正泛着白亮的光泽，简直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嚯，不愧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真是极美之物！”
  肖上玉一顿溢美之词后，连忙瞟了一眼四周，迅速将锦盒收起。
  肖上玉所得知的偏方医法，便是将夜明珠放到染病的皮肤上来回滚动，以便让皮肤吸收夜明珠散发出的光芒精华。
  每夜一次，一次一炷香时间。
  肖上玉得赶紧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否则这亮如明月的夜明珠他压根不敢拿出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