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痛定思痛(二)
作者:
西南西 更新:2021-10-21 17:23 字数:4341
蟌从车上拿下细麻布递给那人。那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脸上是非常满意的表情:“这细麻布不错,我跟你们换了。”说着将手上的小鹿递给武丁,“拿去。”
武丁和蟌惊讶地看着那人。武丁问:“一卷细麻布就换一只小鹿?!”
“你还想怎的?”那人见武丁不接小鹿,只好把布卷交回给蟌,“你们不是京地人吧?”
“是不是京地人跟换小鹿有什么关系?”蟌不解地问道。
那人呵呵笑道:“不在京地生活上一年半载,外来人是不会知道京地猎物的珍贵的。”
“哦……愿闻其详!”武丁谦逊,诚恳。
那人瞥一眼蟌,盯着武丁,侃侃而谈:“我们京地地势平坦,无深山险峻,因此大型兽类极少甚至无,通常可猎的不过是狐兔之类的小动物,麋鹿本来也多,但一般不准我们私猎,小麋鹿更不能猎,我们只能偷偷猎,也不敢猎多。”那人眨巴眨巴眼睛,凑近武丁的耳朵,神秘地说,“麋鹿肉是所有兽类中肉质最鲜美的,而小麋鹿的肉质又更胜一筹,你说它值不值钱?”
武丁一副谨受教的样子:“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运气好。——那就换了吧。”对蟌,“把布卷给这位仁兄。”
那人将小鹿递给武丁,高兴地接过布卷,转身欲走。
武丁赶紧问道,“在下今后若是想吃麋鹿肉何处可寻仁兄啊?”
那人:“你们若是还想吃麋鹿肉,可到北邑寻我,邑北头上便是我家。”说完转身迈开大步沿大路朝北邑的方向走去。
“北邑……”武丁喃喃道,“还有东邑、南邑、西邑,都得去看看哪!”
蟌嘀咕道:“我们就带了一卷布出来,再去别的邑可换不了东西。”
武丁笑指马车:“不还有马和车吗?”
“那可不行!”蟌说,“没了马车您出行怎么办?”
“不还有腿吗?”武丁将小鹿放在车上,跳上御位。
“那多慢。”蟌坐进车厢,“王子知道东南西邑在哪里?”
“知道。”武丁轻扬马鞭,马儿慢慢向前,“化给了我一幅京地的地形图,上面标有十个村邑的位置,东南西北邑也叫一二三四邑,因此四邑分别位于京邑的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京地人习惯称东南西北邑。往前走约莫十里地,有一条岔路,进岔路往东北方向走五六里有一个村邑,是七邑,我们先去那里看看。”说着武丁啪地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骤吃一鞭,疼得奋蹄疾奔。
一路上所经树林都是趁农闲出来打猎的农人,一个个背箭执弓好不威武。
“王子快看!”蟌惊呼着指着前方不远的一处冒黑烟的树林。
武丁紧了紧缰绳,微侧头颅,目光依然看着大路:“我早就看见了,他们在焚林捕兽,痛哉!”
“可恨!春天焚林,他们好大胆!为什么没人管?”
武丁的脸黑沉吓人,眉头紧蹙,目光忧深似海:“看来京地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美好。”
浓烟滚滚上升,遮天蔽日。
武丁没有停留,继续向前,在午后到达七邑。武丁刚调转马头打算沿着邑外的村道往东绕到村邑的后面去,这时突然起风了,迎面吹来的风迷了武丁的眼睛。武丁只好停下马车,用手使劲揉着眼睛。
“风里有灰!”武丁气愤地说道。
“我们还是进邑吧。”蟌拿过缰绳,调转马头朝北,“风是从东边过来的。”
村邑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只狗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吠上几声,几乎不见人,屎尿遍地,灶灰随处可见;清一色的茅草屋,有一间破烂得不成样子,简直不能住人,里面却偏偏住着一位老人。老人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武丁他们。
武丁也看见了老人,上前亲切地问道:“请问老丈,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老人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耳朵却还好使,他听清了武丁的话,瘪瘪嘴:“跑得动的都去找食啦。留下的都是没办法的。——你们打哪里来啊?”
“我们从京邑来。”武丁道,“老丈说的找食是狩猎吧?”
“除了狩猎还能干啥?”老人大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武丁与蟌对视一眼:“我们想找个人。”
“找谁?”老人问。
武丁:“找蟌。”
蟌一怔。
老人摇摇头:“我在邑里住了五十几年,从未听说过有蟌这么一个人。你们搞错了吧?”
武丁想了想:“他说他住在八邑的。”
老人笑了:“是你们搞错了,我们这是七邑,八邑得往西边走,离这里估摸得有二十里地。”
“哦,看来是我们走错了邑。——多谢老丈!”武丁向老人拱手道谢,然后和蟌走出七邑。
“回去。”武丁登上马车,吩咐蟌,“你驾车,快点!”
“回哪里?”蟌坐上御位。
“还能回哪里?京邑呀!”
妌桑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解下腰间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下半囊水,看着面前的一丛荆棘出神。荆棘带刺遭人厌恶而得以蓬勃生长,桃杏美味惹人垂涎而惨遭葬身人腹,世间事哪有公平可言?!妌桑系好水囊,恨恨地朝荆棘丛猛劈一斧,几根荆棘被拦腰劈断。紧接着妌桑一顿猛劈,荆棘整丛倒下。妌桑满意地直起腰来,嘴角浮上自昨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季妌,饿了吧?”松跑过来,递给妌桑一块干肉,“先吃点东西。”
妌桑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抬头看看天,“快到晡食了,你去叫丑他们也吃点东西。”
松担心地看着妌桑:“季妌,我都知道了,您要保重身体啊!我是从井方跟着您过来的,伯上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们依然要坚强地活着啊,我想伯上的在天之灵也希望您保重身体!伯上那么疼爱您,您若是不吃东西,饿坏了身子,伯上在天上也会难过的。”
妌桑望着遥不可触的天上某处:“父伯,我吃。您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要好好的。”说完收回目光,接过松递过来的干肉,大大地啃了一口。
松凝视妌桑片刻,默默转身走开,去招呼奴隶们用食。
“丑,你们过来用食,用完再接着干。”松朝名叫丑的带头奴隶喊道。
丑二十多岁,一张黧黑的脸轮廓分明,眼神精亮,腰杆挺直,若不是一身奴隶服,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毫无人身自由的奴隶。
丑带着众奴隶走过来,在松旁边的空地上坐下。
松从地上的一个布袋里掏出干肉,一一送到奴隶们的手上,然后自己拿起一块干肉啃了起来。
丑拿着干肉没有先吃,而是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身边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先喝点水。”
长接过水囊,喝了几口,递还给丑:“哥,你也喝点。”
丑笑着接过水囊,喝了几口,重新将水囊在腰间系好,这才大口大口地开始啃肉。
向晚时分,武丁和蟌回到王子府。雀正带着子攸在寝院玩耍,见武丁和蟌进来,便抱着子攸迎上去:“王子,您们去哪里了?”往武丁的身后望了望,“妇妌呢?今天您们都不在家,就我和子攸、珍我们三个,可冷清了。子攸吵着要出去玩,我也不敢带他出去。”
武丁伸手抱过子攸,歉意地对雀说道:“雀,委屈你了!天天让你一个男子汉照顾子攸,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我和妇妌又没有时间,子攸除了你又不肯跟别人,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让子攸跟着我,你也轻松轻松。”
“不,”雀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子攸对您有多重要,您让我照顾子攸,我很高兴,只是我怕照顾不好,您也知道我从没单独照顾过小孩子,再加上以前有般兄在……哦,对了,般兄还来不来啊?”
武丁也不确定:“我也不知道,般本就是大王身边的人,得看大王的意思。唉,我真有些想他了!”
“我也想他。”雀嘟囔了一句。
“攸儿也想大爹。”子攸听武丁和雀说起般,勾起了他对般的想念,瘪着小嘴快哭了。
“攸儿想大爹,大爹也想攸儿。”武丁哄子攸,“大爹会来看攸儿的,啊。”
“来,攸儿,我们去看珍在做什么好吃的给攸儿吃。”雀伸手抱过子攸,哄着他往后院去了。
“妇妌怎么还没回来?”武丁对蟌说,“你去看看吧。他们在南门外。”
“我回来了。”妌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武丁回过头去,妌桑正好走到他的身边。武丁仔细打量妌桑,见她虽然满身尘土,脸也花了,但精神状态很好。武丁关切地问道:“累着了吧?用膳没有?”
妌桑朝蟌笑笑,转对武丁:“不累。啃了一点干肉。你们也刚回来?没用膳?”
武丁点点头:“回来一会儿了。还没呢。”
妌桑马上吩咐松:“松,你去疱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松正要走,却被武丁叫住:“先不忙。今晚我叫了化来宴饮,也没准备。松,你叫几个人去把我们从王宫带的干肉拿些出来煮熟,再准备几坛酒,等化来后再一起吃。”吩咐完松又对丑等人说道,“你们今天也辛苦了,等会儿也喝点。”
丑等人感动道:“谢谢王子!我们不辛苦!”
武丁对他们笑笑:“去吧,帮着松准备宴饮。”
松领着丑等人往后院走去。
“蟌,”武丁转对蟌,“你在院门口看着,化来的时候报告一声,我和妇妌有话说。”
“是。”蟌去寝院门口站着。
“来,我们进去。”武丁拉起妌桑的手进入寝室。
“桑儿,”武丁在内室的木几后坐下,提壶倒了一碗水,推到对面妌桑的面前,妌桑摆摆手,表示不喝。武丁端起碗喝了半碗,放下碗,接着说道,“你今天怎么样?”
“很好。”妌桑撩了撩垂到脸上的一缕头发,“化说的那片曾经是鱼塘的荒地如今已是一大片草木茂盛的洼地,开出来需要一些时日,我们今天只除掉很少一部分的杂草灌木,大些的树木没动。”
“荒可以慢慢开,从明天起,你不要去开荒了,交给松,让他带着丑他们去开。”
“那我干什么?”妌桑问道。
“唉,京地的问题太多了,而且都是迫在眉睫亟待解决的问题。”武丁于是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简略地告诉了妌桑。
妌桑听完眉头紧蹙,沉吟片刻,方才疑惑地问道:“京地一向如此,还是我们来了之后才这样呢?”
“这个还不清楚。”武丁沉吟道,“化不至于这么大胆,再说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化是聪明人,损人不利己的事想必他是不会做的。我看一路上的树林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以往被烧过的痕迹。”殷切地盯着妌桑,“桑儿,我们必须让京地民众有重农的意识。农桑麻才是民众的根本,怎能依赖猎物呢?你说是不是?”
“是啊!”妌桑赞同道,“除了农桑麻,我看京地水草丰美,渔牧也可大力发展。”
“很好!这样一来,民众便不会紧盯猎物,林木便可保存。”武丁拿出几下的笔墨,又从屋角的木箱里拿出一卷空白竹简,“我起草一份春律,明天你和化一起去各村邑告知民众,务必使每一个人都知悉。”
“王子,化来了。”蟌在屋外禀报。
武丁和妌桑赶紧起身,到前院迎化。
化紧迎几步,朝武丁和妌桑施礼:“化拜见王子!拜见妇妌!”
武丁上前一把握着化的手,亲切中略带嗔怪:“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我们是亲家,是兄弟,怎么你总记不住?”
化一副我知错了的表情,呵呵干笑两声,侧脸对身后的属下,手依然跟武丁紧握:“还不快拜见王子和妇妌!”
共来了十个属下,他们齐齐向武丁和妌桑拱手鞠躬,异口同声道:“小臣拜见王子!拜见妇妌!”
“各位免礼!”武丁和妌桑同时说道。
武丁对化说:“我有些事跟你单独说,我们去寝室。”转对妌桑,“你安排他们入座。”又吩咐蟌,“你去后院让他们上酒菜。”安排完毕携着化的手步入寝院。
武丁将化携进内室,分别在木几的两边坐下。武丁坐下后便埋头疾书,不再理化。化看着武丁疾书,可是灯光暗淡,他看不清武丁写的内容。可是不看又能干什么呢?方才不是说有事说吗?为何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化实在猜不透武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起身,只好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假装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