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结娃娃亲
作者:
西南西 更新:2021-10-21 17:23 字数:4675
吃过鹿肉从店铺出来,武丁抬头望望日头,道:“太阳刚偏西,还早,我们去邑外走走吧。”
妌桑看着街上逐渐稀少的行人:“别人这时都忙着回家,你倒好,偏要去邑外。”
武丁笑笑:“他们不也是往邑外去么?”
“他们是回家。”
“桑儿,你说我们的家在哪里?”
妌桑一愣,想了想道:“我们的家在邑内。”
武丁看了妌桑一眼,随后望向远方,似乎很迷惘:“我小的时候,母亲还在,我住在沫侯宫,我以为那里是我的家。后来,我和般住到远离沫侯宫的陌生僻野,近十年当中,我以为那里是我的家。回到父王身边后,我住在王宫,我又以为王宫是我的家。再有就是这里——京邑,我和你住在三进的院子里,你说这里会是我们的家么?”
妌桑明白武丁的意思,亦感同身受:“其实家从来就不是固定的某一处房屋,而是心的归属。我曾经的家在井伯宫,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昭,你也是么?”
武丁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盯着妌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桑儿,你说的家太小。”
“太小?”妌桑迎着武丁的目光,“什么意思?你想要多大的家?”
“天下!”
“天下?!”
“你害怕?”
“不,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妌桑警惕地望望四周,见附近并无一人,方小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父王可将将即位不久啊!”
“看把你紧张的,父王的大商不是天下!”武丁抬脚往前慢走,“再说我说的又不是现在,父王总有老去的那天,那时的大商那时的天下会是怎样,谁知道呢?”神色渐趋凝重,“父王心怀中兴大商的宏愿,但是他坐上王位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量,中兴大商谈何容易!让天下俯首称臣谈何容易!”
妌桑敬佩地望着武丁:“你想中兴大商?”
武丁笃定地点点头:“你要帮我。”
妌桑激动道:“我当然帮你!昭,你太了不起了!”
“中兴大商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势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们要提前做准备。而我们目下最缺的是人,确切地说是人才。我之所以仍然将京地的政事交给化处理,便是希望腾出时间寻访人才;可是也不能长久依赖化,所以我才让蟌跟着化,一来学习,二来督促。刚开始的两年不求有功,但绝不能有过。无功,父王想必不会怪罪,毕竟我是初次任事;有过,即使父王不怪罪,那些觊觎王位的人势必借机生事。”武丁紧紧地握了握妌桑的手,“桑儿,父王给我治理封地的权力,却没给我相应的爵位,就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招人嫉妒啊!父王的良苦用心不可辜负!”
“父王亲口对你说的?”
“那倒没有,我猜的。”
“我看未必,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哥哥子雍,他如今可是沫侯。”妌桑提醒武丁。
“怎么,你觉得父王对六哥更好?”
“其实也不是,六哥一直在父王的身边,我觉得父王更该对六哥寄予厚望才是。”
“父王当然对六哥也寄予厚望。父王如今只有我和六哥两个儿子,他即使有偏心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怕我和六哥因此不和呀!父王的苦衷我是理解的,我想六哥也是理解的。所以,这样的话你以后不可再讲,明白么?”
“明白。”
“还有,京地的事你今后多上心,若是不怕辛苦,你也跟着化和蟌多跑跑吧。”
“好。”妌桑明白武丁是想让她来做京地真正的主事者。他这是不相信别人,唉,他是受过多少委屈和苦难方才这样地看起来亲切随和而实质极度敏感多疑!妌桑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里有爱有痛有怜悯。
武丁当然不知道妌桑的内心活动,还郑重叮嘱她:“今天我们两个人说的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妌桑颔首。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邑东门。出了东门,视野开阔起来。一簇簇新绿,一片片桃红,都在提醒世人春意渐浓。他们二人顺着大路往前走,道路两边的田里禾苗初发,嫩绿的小小生机让武丁心情愉悦。吃穿住行,吃是人活在世上首要的条件,不得不慎重啊!
“桑儿,你看这些禾苗,长势如何?”武丁踱到路沿,指着田里的禾苗问妌桑。
妌桑跟过去看:“长势还可以,只是这田不够肥,恐怕收成好不到哪里去。”
武丁虽然种过地,却是不太懂:“怎样才能让田肥起来?”
“肥田的方法有很多,人、畜、兽的粪便、腐叶、草木灰等都可以肥田,最重要的是要轮耕。”
“何为轮耕?”
“轮耕就是同一块田换着种不同的禾稼,这样也可提高收成。”
武丁目不错珠地盯着妌桑:“原来你真的会耕种?”
妌桑神气地一歪头:“当然,你以为我是玩儿的么?”
“太好了!等一下回去我就让化不要管农事了,今后由你来专管农事。”
武丁和妌桑当即转身往回走。
“桑儿,你从小生活在井伯宫,衣食丰足,为何还要亲自耕种?”
“成就感!你想啊,将一粒粒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过一段时间它们就会发芽,成长,最后成熟;当你看见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变成碗中的食物时,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呀?”
“是啊!若是人人辛勤耕种,人人碗中便有食物,也就不会有人挨饿了。若是人人辛勤纺织,人人身上便有衣裳穿,也就不会寒冷了。土地?人口?”
“土地需要人来耕种!人需要依赖土地存活!你说土地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很奇妙?”
“是啊,很奇妙!”武丁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回到府上时,府里的人刚用过晡食。
珍上前问道:“王子和季妌是在寝室用膳还是去疱房?”
武丁摆摆手:“我们用过膳食了,还不饿。——蟌回来没有?”
珍答:“没看见他。”
武丁:“你去把雀叫来。”
珍:“是。”然后出去。
雀抱着子攸很快就来了,趋近武丁问:“王子叫我有事?”
武丁伸手抱过子攸:“京邑府衙你知道吧?你去请化过来一趟,就说我请他饮酒。”
“府衙我知道。”雀转身欲走,“是让他马上来吗?”
“马上。”武丁叮嘱道,“是请!”
“知道了。”雀朝子攸扮了个鬼脸,转身出去。
京邑府衙与武丁的王子府同在一条街上,中间仅隔着两座院子。
化正在府衙大厅与几个属下说着什么,忽听侍卫禀报:“王子府的雀求见!”
“王子府?”化赶紧起身迎到厅门口,笑着朝雀拱手,“有些日子没见雀兄了,雀兄无恙?”
雀赶紧拱手回礼:“无恙!雀代王子前来请化兄过府饮酒。”说着侧过身子,伸手作请。
“现在?”化回头看了一眼厅内的属下,“王子只让我一个人去?”
雀:“这个王子倒没说,只说请化兄饮酒。”
化指指身上脏兮兮的衣裳:“请雀兄稍候,我去换身衣裳,马上就来。”
雀无所谓道:“不用换了,化兄也知道王子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礼。”
化踌躇道:“这样会不会太无礼?”
“哪有那么多礼!”雀差点就要动手拽化了,“走吧。”
化无奈,只得回头跟属下交代:“你们先议着,等我回来再决定。”
雀和化到武丁寝院时,武丁已经备好了酒菜。
武丁让雀带着子攸到后院去玩耍。
武丁、化、妌桑三人分宾主在寝室外室坐下。
“化,”武丁执壶自斟,“春耕你辛苦了!来,满饮!”双手捧起铜爵,“妇妌,你也满饮。”
化赶紧斟满一爵,双手捧起:“能为王子分担一二,是化的造化!”
武丁、妌桑、化各自饮尽爵中酒。
“来,吃肉。”武丁指着几上的一盘豕肉,对化问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豕肉?”
“喜欢。我不挑食,什么都吃。”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豕肉,“就是刚吃过晡食,饱得慌。”
“哈哈……”武丁豪爽大笑,“我们恐怕比你吃的还多,我和妇妌两人吃了五斤鹿肉,这会儿也饱得慌。”
妌桑轻轻啜一口再次斟满的酒:“我们也想着这会儿请你过来饮酒你一定吃不了什么东西,因此只准备了一盘豕肉,你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饮酒,酒不饱人。”
化将豕肉送进嘴里:“是。”
武丁又给自己倒了一爵酒:“化,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会话。你不要拘谨,随便。”
化笑着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爵酒:“春耕毕本来应该马上来给王子禀报,可是这两天家里有事给耽搁了,还请王子恕罪!”
武丁:“化,你言重了哈!你只有功,何来罪?是我亲口说让你代我行邑尹职权的,况且春耕完成得很好啊!明日我在院里举行夜宴,犒劳犒劳府衙的弟兄们。——哦,对了,你说家里有事,是什么事啊?”
化羞涩中带着喜悦:“拙妻昨日生产。”
武丁和妌桑同时道喜:“恭喜恭喜!是公子还是女公子?”
化:“谢谢王子和妇妌!是女孩。”
武丁打量着化:“看你这身装束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嫂夫人刚生产完,你怎么不在家里陪陪嫂夫人呢?”
化嗫嚅道:“昨日我是在家陪来着。今儿出去是因为……因为……”
“有什么难事吗?”妌桑关切地问道。
“没有。”化抬头望着武丁,恳求道,“化说出来还请王子不要生气?”
武丁猜不透化要说什么,但也只得故作轻松地说道:“什么事?你说。”
化又望望妌桑,见妌桑鼓励地颔首,这才说道:“我见妇妌带人在北门外垦荒,那儿原本是较场,后来先王盘庚宾天,先父便停了较场,年岁久了,便长出许多杂草野木,先父也不派人整治,任由较场荒废,那儿的土结实成块,实在不适合耕种;我便想着另给妇妌开一片肥沃些的田地,今日我带着几个府衙的弟兄去南门外看中一处地方,开了一两亩……”
武丁沉吟不语。
妌桑倒很高兴:“南门外?有多大?”
化:“约莫能开出二十亩。”
“是开荒还是强占农人的田地?”武丁突然阴沉着脸问道。
妌桑替化悬着一颗心望向武丁。
化被问得一惊,离开坐席,跪下:“化怎么敢强占农人的田地,农人的田地都是登记在册的。”
“那南门外怎么又有荒可垦?”武丁的脸色缓和不少,“莫非又是一处较场?”
化赶紧摇头:“不。那里以前是一片鱼塘,后来不知怎么水越来越少,最后干涸了。我本想着等明年开春种些桑树,在那儿建个蚕房的。”
妌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武丁的脸色彻底缓和了下来,语气透着些许赞赏:“建蚕房,很好!”转对妌桑,“妇妌,你认为是建蚕房还是耕种?”
妌桑从武丁的话里听出他是希望建蚕房的,虽然她不知道武丁为何会想建蚕房,但还是顺着武丁的意思回道:“那就建蚕房吧,顺带种些麻,你不是喜欢穿麻衣吗?”
“好,就这样决定了。”武丁一锤定音,“明日我也去看看。”
化起身回到坐席,饮下一爵酒。心想:王子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随和哪!又想:人不都有自己的脾性吗?何况王子!
化定了定心神,恭敬地问道:“王子叫化来是有事吧?”
武丁笑了:“你不必紧张!是有点事。京地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管,你一个人挺忙的,如今又喜添女公子,今后京地的农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妇妌去管,你也该抽点时间享享天伦之乐!”
这是变着法子削权哪!化对武丁曾有的那点敬重和好感霎时消失殆尽,强忍心里的怨气,恭敬道:“多谢王子体谅!化感激不尽!”
化微妙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武丁的眼睛,但是武丁装着不知:“化,你看子攸如何?”
“子攸?”武丁陡然转换的话题让化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王子是说王孙攸?”
“正是。”武丁微笑着看着化。
不热的天,化的额头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措辞道:“王孙攸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武丁的笑意更深了:“那子攸给你做未来女婿怎么样?”
化再也绷不住了,哭丧着脸道:“王子就别拿化逗趣了!”
“逗趣?”武丁郑重道,“子昭是认真的。化兄莫不是看不上我家子攸?”
化彻底懵了,搞不清武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王子是认真的?小女何德何能敢匹配王孙攸?”
“化兄这是看不上我家攸儿了。”武丁叹口气道,“好,子昭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是我攸儿没福气哪!”
“不不不,”化连说三个“不”字,又是摆手又是点头,语无伦次道,“小女若能嫁与王孙攸为妇,化……化愿永远……永远……永远……”
“永远是我的兄弟!化,我们永远是兄弟,”武丁站起来走到化的身前,握着化的手,深情地说,“也是亲家,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了。”化喃喃道,“十五年后,化一定亲自把小女送到王孙攸的身边。”
“哈哈哈……”武丁亲热地拍着化的肩膀,笑得十分痛快。
妌桑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坐在席位上握着酒爵发怔,她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武丁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