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到京邑
作者:西南西      更新:2021-10-21 17:23      字数:4327
  “子昭……子昭……”迷迷糊糊中,武丁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叫他,如梦似幻。
  子昭想要睁开眼睛来,却发现眼皮沉重,抬不起来。他使劲眨巴几下眼睛,睁开。妌桑美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带着宠溺般的关切:“你终于醒了!”
  子昭揉揉疼痛的脑袋,坐起来,看看闪烁的油灯,懵懂问道:“天还没亮啊?”
  妌桑噗哧笑出声来,伸出食指点点武丁的额头:“你呀,是睡糊涂了,这都又是一个晚上了。”
  “什么?!”武丁腾地跳下榻,“我睡了一天一夜?唉,该死的酒!”
  “嘘……”妌桑赶紧捂住武丁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酒是父王请喝的,怎么就成了该死的酒?”
  “是我失言!”武丁懊恼不已,“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喝那么多,醉酒误事。本来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可以到京地去了。眼下草木萌发,正是春耕时节,一天都不敢耽误哪!可我这一醉就是一天一宿,明天是走不了了——都怪我……”
  妌桑端起榻前木几上的一碗粥,舀起一勺,送到武丁的唇边:“你一天没吃东西,快把这碗粥吃了。你吃完这碗粥,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自己来。”武丁张开嘴巴接了这勺粥,然后伸手接过碗和勺,边吃边问,“吃完粥明天就可以走了?什么意思?我们不得收拾收拾么?东西虽然不多,但总需要时间不是?”
  “你放心吧,我都收拾好了。”妌桑在榻沿坐下,“这些天你赶路辛苦,又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想着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武丁已经几大口喝完了粥,放下碗,过来蹲在妌桑的脚下,握着妌桑的手,仰头感动地说:“桑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京邑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家,我出点力不是应该的么?子昭,这种见外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不是……还有攸儿,你丝毫不计较,我……我……”
  “攸儿既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母亲接纳儿子、对儿子好不也是应该的么?”妌桑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攸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武丁解释道,“我不会丝毫怀疑你对攸儿的好,我是愧疚……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妌桑捧着武丁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子昭,你听着,只要你爱我,不管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委屈,只有快乐和幸福。”
  武丁猛然起身,一把将妌桑搂在怀里。是的,只要有爱,做什么都不会委屈,都是幸福快乐。
  翌日,武丁带着妌桑、甘盘、蟌、松、雀、珍和子攸及小乙赏赐的十个奴隶和三车财物向京邑出发。近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武丁的心里有雀跃、有惶恐,更多的是担忧;他怕治理不好食邑辜负小乙、辜负妌桑、辜负每一个生活在京地上的人,最怕辜负他自己在民间的十年青春。然而,无论如何,身为王族,这一步总是要跨出去的,不然怎样呢?难不成真的终老僻野吗?!不,他不甘也不想。
  武丁扬起马鞭,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眼神坚定。
  春阳微暖,春风轻送,一路上都见官道两边的田地里有农人在劳作。春天的付出将在秋天得到回报,农人辛勤劳作,种下的是种子更是希望,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武丁一行到达京邑已是翌日的后晌,京邑尹亲到西邑门迎接。
  “小臣化拜见王子!”武丁的马车堪堪在邑门前停稳,京邑尹便拱手出现在了马车的下面,“化已在此恭候王子多时!”
  武丁跳下马车,拱手回礼:“邑尹辛苦!”
  化不卑不亢,道:“不敢!今后王子方是京邑的主人。若蒙王子不弃,化誓死效劳!”
  化二十多岁,体格健壮,脸色黝黑,一件半新不旧的细麻袍整洁干净,面对从王宫而来的王子没有丝毫紧张惶恐。
  武丁往化的身边移了移,语气亲切、尊敬、又带着朋友般的近乎:“化,京邑我不熟,今后还得多仰仗你!”
  京地在盘庚迁殷后被盘庚划入王畿,设邑。京地作为殷地东边紧临河水的第一邑,其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对大邑商的重要性,可以说它是大邑商东边不可缺少的一道屏障。因此邑尹的选择便至关重要,既不能是野心勃勃的王公贵族,也不能是与王疏远的臣下。最后,经过再三权衡,盘庚任自己的一个颇有能力又绝对忠心的心腹为京邑尹,并允许世袭。那个心腹便是化的父亲,化的父亲在三年前逝世,化作为他父亲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京邑尹的职位。
  在位三年,化无功亦无过,安静尽职地做着一个邑尹的分内事,对于王室的纷争尽可能地不闻、不问、不参与,谁当王对他来说都一样,只要他还是京邑尹便可。然而,小乙初初即位便将他从邑尹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派一个王子来任邑尹!既是王子,封他一个侯抑或是伯就好了嘛,干嘛非得来跟我争这个小小的邑尹之位嘛?!化在接到从亲来传诏的时候,心里是郁闷且不忿的,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王子都来做邑尹了,我一个邑尹不做邑尹又有什么好郁闷和不忿的呢?
  眼下见武丁不仅全然没有王子的盛气凌人,反而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身上的袍子甚至比他刻意穿的半新不旧的袍子还要旧上几分,化对武丁油然而生好感,这好感是发自肺腑的敬重和喜欢,绝不是因为武丁王子的身份。
  “王子言重了!”化的面色柔和生动了许多,“仰仗不敢当!化保证竭力辅助王子治理好京地。”
  武丁拉起化的手,上车,将手中的马鞭递给妌桑:“你来驾车,我和化说会儿话。”
  妌桑接过马鞭,对武丁和化笑笑,坐到驭者的位置,轻扬马鞭,跟在前导车的后面徐徐进入京邑西门。
  后面随行的马车跟着进入京邑西门。
  武丁和化在车厢里促膝而坐,武丁不经意地说道:“说来惭愧,京地虽距大邑商不远,我却是第一次来。”
  化尽量挺直身体,以免本就靠得近的头离武丁更近:“等王子安顿下来,化会呈上京地的地形图,王子若是想去哪里,化愿为王子执鞭。”
  “化,我叫子昭,以后你就叫我的名字吧,不要再一口一个王子的叫了。”治理好京地,化是必须依赖的人,若是能与化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做起事来必然事半功倍。武丁的随和一半源于对当下局势的考虑,一半源于本性,话出口便是十分的真诚,“今后京邑的政事还是你来主持,我跟着你学习。”继而转为玩笑口气,“你可要倾囊相授啊!”
  “王子,”化“王子”二字方出口,武丁便笑着指指他。化赶紧换了称呼,“子昭……我……我知道再多的表白都没用,请子昭看我的行动吧。”
  武丁拍拍化的肩膀,郑重道:“子昭虽然从未主持过一邑大事,但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说话间车子到了一座院子前,院门两侧各有两个肃然站立的执戈门卫。院门是朱红色的油漆木门,鲜艳夺目,像是新漆过不久。
  前导车放慢车速,缓缓进入院门,在第一进的庭院停下。
  化起身跳下车,欲伸手接武丁下车。武丁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接,然后跳下。
  “这是三进的院子,第一进会客,后面两进是寝室。”化指着茅茨土阶的院子给武丁介绍,“我也是日前方才接到大王的旨意,仓促间来不及找到更好的住所,这院子也许比不上王子以往的府邸,但实在没办法,只好委屈王子暂住此处,等化这两日将京邑府衙收拾好了,再让王子搬过去,王子看?”
  武丁哈哈大笑,回头望着身后怀抱子攸的雀,问:“雀,你说说,这院子比我以前住的屋子如何?”
  雀高声答道:“王子以前住的屋子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木屋,怎能与这宽敞的院子相比?”
  武丁对化说:“你都听见了,我以前的住所不过是小小的一间木屋而已。如今有三进的院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府衙还是你住,我就住在这,挺好的。——春耕正忙,你要多费些心思。”
  武丁在民间生活过,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但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贵族公子闲来无聊的所谓体验生活罢了,想必是换个地方继续高宅大院,锦衣玉食吧。因此在亲耳听到雀说出武丁居住的只是一间小小木屋时,他们是震惊的。也因此,他们再看向武丁时,眼神里少了畏惧,多了亲近。唯有一人例外,她望着武丁的眼神里有心疼,可是更多的是骄傲,她是妌桑。
  化只知道武丁是王子,对武丁的过去是一无所知,所做所说都是按惯例来的,谁知武丁偏偏是一个不寻常的王子。化有些尴尬,涨红着脸道:“化汗颜!”
  武丁的本意只是想告诉化也告诉在站的人他并不在乎居所的大小好坏,而不是要化难堪,因此赶紧转移话题:“去后院看看,走。”
  一行人绕过走廊进入第二进院子,但见庭院的正中一株桃树新芽初发,生机毕现,而东南角的一株松树则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夯实的庭院地面上从中间开出一条小径,径面上嵌压鹅卵小石。
  “不用看了,挺好!”武丁停下脚步,吩咐松,“你去叫他们把东西搬进来。”转对化,“我们到前院去吧,我要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松到前院指挥奴隶将马车上的东西搬进第二进院子。武丁带着甘盘、雀、妌桑、蟌和化一起走进前院的办公大厅。大厅的北面摆有一张木案,东西两侧各摆有四张木几。
  “王子请!”化将武丁领到木案前,伸手请武丁就坐。
  武丁发现化还是口口声声称他为王子,看来化的心里对他还是有些隔阂,想要与他成为真正的朋友恐怕一时半会还做不到。罢了,称呼而已,由他去吧。武丁坐下,对依然站着的甘盘等人说道:“你们也坐。”
  妌桑走到东面,坐在最靠近武丁的一张木几后,默默看着面面相觑的甘盘等四人。四人当中,雀不知礼仪,也就无知者无畏了,抱着攸坐到妌桑的对面也就是西面离武丁最近的木几后去了。蟌见雀坐了,也坐到西面最后一张木几后去了。厅上站着的便只有甘盘和化两人了,两人互相礼让,谁也不愿意坐雀的下首也就是西面的第二张坐席,非要坐第三张。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武丁忍不住发话了,“雀,你抱攸儿坐到妇妌下首去。化,你坐雀现在的位置。甘盘坐化下首。蟌,你坐甘盘下首。”
  甘盘和蟌甫一听到武丁叫雀坐到东面去,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雀不是抱着子攸吗?也就不奇怪了。化当然不知道雀、子攸和武丁的关系,倒是从妌桑的坐位和气度当中猜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其时尚无文武官之分,座次一般是按照与会者与主位者的亲疏关系来安排的,东为亲,西为疏(客),上首为尊,下首为卑(谦)。
  终于都坐好了,武丁清清喉咙,尽量提高音量,却是掩不住声音中的沙哑:“大王虽封京地给我,但是名义上我却是邑尹,可见大王是有意锻炼我。子昭亦自知无半点治地经验,因此到京地来,子昭是来学习的。”转向化,“化,今后京邑的一应事务依然由你处置。”手指蟌,对化介绍,“这是蟌,今后归你调遣。”
  化对着武丁拱手:“多谢王子信任,化定不负王子所托!”说完转对蟌拱手,微笑着点点头。
  蟌忙拱手还礼,同样微笑着点点头。
  武丁颔首,对蟌道:“蟌,你跟着化好好干。”
  蟌道:“是。”
  武丁又指着妌桑对化介绍道:“这是妇妌。妇妌善农事,或许她也可以帮你。”转对妌桑,“妇妌,是吧?”
  妌桑恭敬答道:“是。”
  化起身离开坐席,对着妌桑跪下,拜:“化拜见夫人!今后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妌桑拱手回礼:“指教不敢当!妇妌不过是喜爱农事桑麻罢了。邑尹快请起!”
  化起身回到坐席坐下。
  武丁这才又接着说道:“甘盘很快就要回大邑商,就不在京邑任事了。至于雀嘛,在般没到来之前,你就专心带好子攸,其他的事先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