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祭社稷神
作者:西南西      更新:2021-10-21 17:23      字数:4280
  武丁回到木屋时,雀正领着丰和小伙伴在逗攸玩耍。
  “丰,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武丁坐到木案后,提起案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
  丰过来在武丁的对面坐下,郑重其事道:“我是真想跟你走,只是家有老娘幼儿,我放心不下哪!”
  武丁喝了一口水,放下碗:“我理解!有家人可牵挂是一件幸福的事。”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水,放下碗,“我目下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你就是跟我去了也无用武之地,你就先在十邑呆着吧,等我安定下来我再来找你,到时候你若是还愿意跟我,可以带上你的家人。”从腰间解下一只玉鱼放在丰这边的案面上,“你成亲的时候我没什么可送你,现在补上。”
  丰拿起玉鱼,欢喜道:“玉鱼!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诶,好精致!谢谢你,武丁!哦,不,谢谢王子!”
  武丁笑笑:“你我都是泥地里一起滚大的兄弟,就不要客气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丰动情地说:“难得你做了王子还不嫌弃我们这帮粗鄙小人!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你完成。”
  武丁环视一圈屋内,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榻上的被褥皱巴巴地挤成一团。巧在的时候,屋里永远干净,榻上永远整齐,而如今一切都变了样子,我们再走了,巧该多么孤单!武丁的眼角微湿,低头盯着案面,悠悠道:“丰,你知道我在这木屋里长大,成亲,生子,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我舍不得,可是带不走啊!我已经请求族尹将木屋保留,但是我担心日晒雨淋,木屋过不了多久就会坏掉……所以我想请你时不时地过来看看……”
  武丁与巧的感情丰是知道的,在原来,丰只认为是武丁运气好——一个来历不明的浪人娶了一个颇有姿色的奴隶,当然是运气好——而当在知道武丁的真实身份的眼下,丰方才知道武丁对巧的感情之深厚。同样娶妻生子的丰理解且羡慕武丁和巧之间纯粹的爱情,至少他不曾有,他有的只是正当年纪的责任,可惜巧……武丁该多么难过!丰想着,也湿了眼眶,歉疚地说道:“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和兄弟们,我还是在你走后的一个月后才听般说起,他说你因为巧的离去大受打击,一个人跑出去了。你知道我和雀多担心你吗?还好,你没事。”丰抹抹眼睛,“你说,巧怎会无缘无故地就去了呢?”
  武丁居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巧怎么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木屋……”
  丰赶紧接过话题:“你放心,不管你多久回来,木屋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丰,谢谢你!还有那棵桑树,请你让它一直在!”
  “放心吧。”
  心里最大的牵挂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武丁一扫脸上的阴霾,站起身:“我们今天就得走,拜托你了!”
  简单的用过朝食,准备停当,就要出发了,武丁望着木屋望着孤单独立的桑树还有桑树下的……巧,泪水无声滑落:巧,我走了。般走了。攸儿走了。我们都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能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若是我再来,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要……等我……
  天空阴暗,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
  “出发!”武丁大吼一声,率先向前走去。离家,回家,家到底在哪里?
  小雨持续下了两天,虽然道路泥泞,可冒雨赶路的人们心情是愉快的,春雨贵如油,今年应该有个好收成吧?
  回到王宫已是孟春望日,这夜月光似水,微风轻拂。
  小乙在寝宫设宴为武丁和般洗尘,甘盘、子雍、妌桑作陪。四盏风灯分别挂在院里相对的一株杏树上和一株甘棠树上,灯月辉映,别有一番韵味。每株树下各摆有三张几席,中间约距两步,东西相对。小乙的木案则设在北位,面向院门。武丁、子雍、妌桑坐东,甘盘、般坐西。
  小乙瞅瞅东面空着的那张木几,微微不悦道:“我不是让把攸儿带来么?怎么?我这个当祖父的想看看孙儿就那么难么?”
  这时候在坐的几个人方才明白过来为何来了五个人却有六张几席,顿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武丁想了想,答道:“攸儿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不习惯,爱哭闹,孩儿怕他吵着父王,就让他跟雀在我们院里歇息了。”
  小乙的语气缓和下来:“吵?热闹啊,有些年没被小儿吵了。孙儿辈的除了攸儿最小的也有七八岁了吧?”
  子雍尴尬地应道:“父王好记性,最小的是五哥的束泉,今年冬天满八岁。”
  子雍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小乙扫视几人一眼,道:“算了,既然攸儿歇了就让他歇着吧,明儿带他来陪我用朝食。”
  武丁恭顺应道:“是。”
  小乙端起案上的酒觚,道:“来,都饮。今儿来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子昭回来,我很高兴。般回来,我更高兴而且感激,感激般这些年来对子昭的照顾。”看向般,“般,你辛苦了!你多年未回家,明日你先回去看看,我备了一车礼物你明日带回去。这觚敬你!”小啜一口。
  般捧觚致礼:“般多谢大王!”饮尽觚中酒。
  小乙看向妌桑,“妇妌,你不计聘礼多少与否,不计婚礼盛大与否,义无反顾地嫁给子昭,父王为有你这样的儿妇欣慰。”同样小啜一口。
  妌桑弯腰施礼,捧起酒觚:“父王言重了!妇妌能嫁给子昭,能给父王当儿妇,是妇妌的福气。”饮尽觚中酒。
  小乙看向甘盘:“甘盘,你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到了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可谓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要谢你。不过今晚叫你来,是另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你知道子昭久居民间,不免荒废了学业,因此我想让子昭跟你学文,你看?”
  甘盘拱手:“甘盘谨听大王差遣!”
  小乙笑笑:“那就有劳你了!——我听说你膝下尚无儿女,可是真的?”
  甘盘苦笑道:“是真的,甘盘膝下无一儿一女,与老妻相依为命多年,已经习惯了。”
  小乙略作沉吟:“甘盘,你就不想有个儿子?”
  甘盘的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定定地盯着小乙。
  小乙笑道:“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明日我亲自做媒给你说一门亲事,保管你满意。”
  甘盘起身,面朝小乙跪下:“甘盘谢过大王!”
  “哈哈哈!”小乙爽朗大笑,“等你当了父亲再谢不迟!来,先饮一觚!”仰头饮尽觚中酒。
  甘盘回到坐席,一口饮尽整觚酒。
  小乙的目光落在武丁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子雍,语重心长道:“子昭,子雍,你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你们都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就只有你们两个亲生骨肉了,你们以后要相互扶持,共御外敌,共护大商,你们能做到吗?”
  武丁和子雍分别离开坐席,面朝小乙跪下,异口同声道:“子昭(子雍)做得到!”
  小乙倍感欣慰,慈爱道:“好,好,好!你们起来!”
  待武丁和子雍重新坐好后,小乙提起案上的酒尊,对诸人说道:“来,斟满。”然后自斟一觚。
  诸人纷纷提起自己几上的酒尊斟满酒觚。
  小乙捧觚环拱半圈,朗声说道:“在坐诸位或是余的家人,或是余的亲信,场面话余就不说了。王室衰微各位也都看到了,而余这个将将即位的王处境亦是堪忧,但不管怎样,商方都要往前走,至于将来到底怎样?余不知道更不敢保证,但有一点诸位一定是清楚的,那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与商方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略顿,“今夜月色如此美好,岂可辜负!请诸位共饮一觚!”说完仰头一气饮尽觚中酒,置觚于案,眼里浮上泪花。
  武丁、般、甘盘、子雍和妌桑均被小乙感染,纷纷捧觚饮尽。
  翌日武丁和妌桑带攸来陪小乙用朝食,攸虽然有些胆怯,但依然不乏活泼可爱,小乙很愉快。
  朝食过后,小乙带领武丁、妌桑、甘盘、子雍及一众臣子前往大邑商东郊祭祀社稷神。
  等小乙一行到达东郊的时候,祝人和卜人在现场已经做好了祭祀的准备。
  祝正远远地望见小乙的王车便候在道旁,待小乙下车后,趋近禀报:“大王,全都准备好了,马上开始吗?”
  小乙望向社稷坛,只见上面五牲俱全;又望向整齐排列在祭坛下边的舞臣,只见他们个个身着兽皮,头戴五色羽毛冠,一手执戈一手执盾,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小乙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吧。”
  祝正走过去大声宣布:“起乐——”
  顿时锣鼓声大作,舞臣们嘴里发出“傩傩”声,随着乐声围着祭坛奔腾跳跃,随着锣鼓声越来越激越,舞臣的舞姿也越来越激烈诡黠,气氛神秘而威严。
  约莫过有大半个时辰,锣鼓声停止,舞臣止舞,退至一边。
  卜正这时来到小乙的身边,将手上拿着的一块已经整治好的龟甲交给小乙检验。小乙接过龟甲细细观看,点头。卜正走向祭坛下面一个正在燃烧的炭盆,小乙跟在后面。
  卜正从炭盆里拿起一根前端烧得火红的小荆木棍,吹熄荆木棍上的明火,然后递给小乙。小乙右手接过荆木棍,用烧成红碳的那端去灼左手拿着的龟甲。红碳将熄,小乙将触着荆木棍的龟甲举近唇下前方,徐徐轻吹,荆木棍复燃,如此反复。灼约有三分时,骤闻“卜”的一声,龟甲爆裂,第一个灼纹出现。这时,荆木棍渐熄,热力已是不够。一直在旁观看的卜正反应迅速,快速从炭盆里拿出另一根烧好的荆木棍递给小乙,同时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接过熄灭的荆木棍。小乙接过一端烧得红红的荆木棍,如法炮制开始灼第二个钻孔,待全部灼纹灼好后,小乙和卜正拿着龟甲认真仔细地观看。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小乙和卜正,期待有一个好的占卜结果。
  小乙和卜正低声交流,片刻过后,二人似是对灼纹有了一致结论,相对颔首微笑。
  小乙登上社稷坛,整整衣冠,大声宣布:“大吉——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勤劳耕耘吧!社稷之神不会骗人的!”
  群臣、众人欢呼。
  小乙又讲了一些感谢社稷神和勉励众人勤劳耕种的话,祭祀社稷神的仪式圆满结束。
  祭祀过社稷神该去籍田亲耕了。虽然没有侯伯簇拥,小乙还是很认真的推耒耜入土,交代啬正抓紧时间督促众人春耕。
  天将黑之时,王的亲耕仪式结束。小乙带领群臣回到王宫,并在祖庙举行宴饮,慰劳群臣,名曰“劳酒”。
  宴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小乙毫无征兆地宣布封京地为武丁的食邑:“诸位,小儿子昭年少离家,一直生活在民间,最近归来无处安身,只好居住在王宫,可是一个成年王子长居王宫终是不妥,因此余打算将京地封给子昭做他的食邑,诸位有异议吗?”
  京地位于王畿之内,西距大邑商百里,紧邻河水,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可牧可耕可渔可猎,多少人想而不可得;没想到小乙初初即位竟将京地封给了武丁,可见小乙对武丁是有补偿心理的,在旁人看来却是偏爱。
  子雍的眉头皱了皱,没有出声。
  甘盘喜在心里,不动声色。
  群臣恭贺:“小臣等无异议!恭贺王子昭!”
  “好,多谢诸位!”小乙环视群臣,道,“甘盘老成持重,颇有文韬武略,擢甘盘为右尹。”
  武丁惊喜地望向甘盘,刚想恭贺,却发现现场静默异常,竟无一人有要恭贺甘盘的意思。武丁初回,不了解朝中情形,对大多数面孔甚至陌生得很,也不好太冒失,只好朝恰恰也望向他的甘盘做了一个默默的笑脸。
  小乙似乎早料到了是这个局面,气定神闲地起身,朗声道:“今天诸位辛苦了!子敛敬诸位一爵,请!”说完捧爵环拱一圈,率先饮尽。
  诸臣见王已经饮尽,也不好再崩着,纷纷举爵饮尽。
  宴饮在一种说不清的氛围中继续,直到深夜方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