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半天，闹得后背酸疼，洛群玉干脆回床上躺着，手里捏着那几株风菊，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心中还是烦乱不已。
  翻个身也睡不着，洛群玉将风菊放在鼻尖，仔细嗅着上面的味道，开始思索起如何配比。
  每次研制新的胭脂水粉都需要做大量的尝试，一次次调整比例，再看效果，加减材料，最后还得靠一部分运气，才能制出令人满意的成品。
  眼前就这么几株，还有点蔫头耷脑的风菊，怎么看都不够用，卫青梧给她还不如不给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开开眼界，见识下真正的风菊长啥样？
  真是闹心。
  洛群玉腾地从床上翻起，将风菊没好气地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又躺了回去，翻个身朝里去，动作太快，扯得胸口闷闷发疼，捂着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闭上眼睛，用力甩了下头，最后还是起身将风菊一一捡起，找了个匣子好好地收了起来。
  不知道卫青梧这一日查得怎么样了，从早晨到现在连他人影也没看到，午饭也没回来吃，眼看就要天黑，他行事冲动，可别惹到人，万一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会不会遇上麻烦？
  时间越推移，洛群玉心里越是七上八下，田婶来送饭，也没吃几口，还让田婶不安了一下，以为她做的饭不合胃口。
  直到天彻底黑透透了，门外传来卫青梧跟田婶打招呼的声音，田婶招呼他去吃饭，没听见回音，洛群玉还在仔细听，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卫青梧先探进脑袋来，瞧见洛群玉坐在桌前，看着田沛家的医书才走进来。
  这点洛群玉最开始还说过他，不要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卫青梧笑嘻嘻道：“咱们不是姐弟吗？人都在台上了，戏一定得做足才行，你要是太不上心，总跟我那么生疏，田婶跟咱们可是朝夕相处，人家过来人，什么没见过？当心一眼戳穿你的小把戏！”
  洛群玉瞪他，却也无话反驳，最后商定一点，白日里卫青梧可以不太讲究，但若是入夜，只要她房里灯灭，他就不可以再进来，若是灯火通明，则可以跟白日一样进出，若是只余一盏夜灯，就要敲门，得到许可后方能进屋。
  卫青梧答应是答应了，不过随口说了句：“醒了就不认人，你昏迷着的时候可是我白黑不分昼夜守着你呢！”
  见洛群玉跟没听见似的，不满地望了望她。
  “还没睡啊？”卫青梧问，坐在洛群玉身旁，像往常一样，先是端起水壶不顾形象地咕咚喝了大半壶热茶，喝完之后随意抹了下，说道：“怎么每次你的壶里都是热茶，天越发热了，喝着不嫌热吗？”
  “嫌热你还每次都喝光了？”洛群玉瞟他一眼。
  卫青梧‘啧’了一声，一脸不悦，抬起手指着她，吭哧了两声，最后噗嗤笑了。
  洛群玉扭头去瞧，卫青梧一边摇头一边苦笑：“我也真是服气，每次我不高兴都不见得你说两句好听的哄一下，别说哄了，那算是我痴心妄想吧，你倒好，话都不肯让一下。”
  洛群玉眨眨眼睛。
  “说来也怪，你越是这样，我好像反而开心了点，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
  洛群玉点头表示同意，卫青梧不悦瞪她一眼，洛群玉轻轻嗤了一声，没理他。
  卫青梧重呼一口气，不待她问自己率先说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洛群玉扭过头来瞧了瞧他沮丧的神情，问：“不顺利？”
  卫青梧点头：“我去检查堤坝的时候，发现原先的缺口已经被修补得跟旁边一模一样，不是田云告诉，我连个痕迹都分辨不出。”
  “是田喜带人修的吗？”洛群玉问。
  “嗯，是。”卫青梧回答道，“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打听了一番，有不少村民都参与修补堤坝，我挑了几个去问，当时修的时候决堤口那有没有什么异样，比如说撞击的痕迹，或者利器损坏的样子，可大家都说没有，就是很明显被水冲破，缺口都很钝，没有器具使用的痕迹。”
  略一停顿，又继续说：“后来有几个人说，堤坝是用泥胚子修的，再结实掺了东西的泥胚子也是块泥巴，被水泡了那么久，就算有什么尖角利角的，也早泡没了，我就想，是不是我最近遇到的事太多，脑子有点受刺激，什么事都往复杂了想？”
  卫青梧一脸苦恼，洛群玉想了想，问道：“那你为何会因我一句话而想到，药田被毁可能是人为酿祸呢？”
  “就是一种感觉。”
  洛群玉双眉微挑，似乎有些疑问。
  卫青梧笑得有点难为情：“也没什么根据，就是我的一个想法。”
  洛群玉还在看着他，卫青梧连忙摆手：“别训我，我也知道这样听起来很不像话，但万一真的呢？人有时候不能总靠眼睛去看，也得……”
  “我记得有一些药材，是有腐蚀性的，比如说，砍树之前，在树根处倒上一些，树根就会变软，很容易被伐倒，你说，有没有可能河堤那里也是被人放了这一类的药？”洛群玉打断了卫青梧的话。
  卫青梧懵了一下，磕巴磕巴眼睛，顿顿地问了句：“什么？”
  洛群玉见他这副呆样，险些笑出来，抿起嘴巴忍着笑意，又说了一遍，最后催促道：“你快想想啊！我记得小时候听我爹讲他出游的经历，时提到过一次，就是在老林里，当地人为了砍树轻省一点，就倒得这种药，是用几种烈性药混合而成的。你是大夫，熟读医书，就算未有耳闻，应该也知道几种有腐蚀性的药材吧？”
  卫青梧点点头：“知道是知道，只不过我还没往这方面想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瑶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方圆几十里地的大山串子，想要找这种药也不是难事。”
  卫青梧陷入沉思中，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洛群玉说完那些话，见他认真思索着，便不再出声打扰。
  半晌，卫青梧忽然站起，激动说道：“虽然河堤修了，但也可以一试，我去多挖几处底下的泥回来，挨个试，如果验出里面真的掺了腐药，那就可以证明今年的水患祸害药田其实是人为的，不管什么用意，都绝对不会是好意。”
  洛群玉示意他小点声，随后问了一句：“你猜测，是有人冲着你们悬济堂来的？”
  卫青梧略微眯起眼睛，摇摇头：“说不好。”
  随后转身丢下一句：“我得赶紧去办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真没什么的话，也好了了我的胡思乱想。”
  洛群玉早就料到他等不及明天，便也没说什么，见他起身，便掏出刚才的医书打算继续看，不了卫青梧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不待开口洛群玉先笑了：“你哪一次能先别着急走，把所有的话说完吗？这样到了门口再往回跑，不累啊？”
  卫青梧也不跟她计较：“你奚落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就问你，为何你不觉得我的话匪夷所思？还帮着我找法子？”
  洛群玉似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一时也愣了。
  卫青梧索性又坐了回来，洛群玉见他这样，问道：“你刚才不是还很着急要立刻就走吗？现在怎么又坐得住了？”
  卫青梧转身瞧着她：“你回答完我就走。”
  洛群玉失笑：“重要吗？你不是这种分不清主次的人吧？”
  “你说啊，说完我就走，快点啊，我着急得很。”卫青梧连声催着。
  洛群玉不屑道：“幼稚！”
  卫青梧最不爱她用这种长辈语气教训他说他幼稚孩子气，此刻本来就着急，听她这么一说有点急眼：“我就幼稚了怎么了？你若不说，我就不走了！”
  洛群玉顶烦他这副无理吵闹的样子，话也不客气起来：“我还当你办这事，是个稳重大人的样子，结果又看走了眼。”
  卫青梧来了气：“我就问你一句，你回答我不就完了？做什么推三阻四的？还数落我一通？”
  洛群玉扭开头不看他，卫青梧却不放过她，又追问几次，洛群玉不耐烦准备起身，卫青梧快她一步挡在身前，一脸倔强。
  “你若是不喜我总说你幼稚孩子气呢，我可以不说，但你也得行事过得去才能让别人信服啊！比如说，若你思虑成熟，就应当分得清主次，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需要赶紧去查证河堤吗？你跟我绕这种没意义的话，是何道理？”洛群玉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只是说到最后，语气里是明显的不认可。
  卫青梧倔劲上来，梗着脖子，清隽的脸上朗日一般的炙热眼神：“对我来说，此刻，这个答案最重要。”
  洛群玉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软条缠拧住，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她顿了顿，才说：“随口一说而已。”
  卫青梧目光微动，好像并不相信。
  洛群玉又说道：“你若察觉有不对劲尽管去查好了，查到了证明你想对，查不到证明你想错，如此而已，我何必拦你？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卫青梧的脸上渐渐恢复平静，方才烫得灼人的眼神也不复翻滚，而变成一片寂静之色。
  洛群玉心头顿了下，不小心碰到了舌尖上的伤，疼痛像是尖刺一样，扎了她一下，洛群玉忍着这种不适，又说了一句：“换做旁人，我亦是如此。”
  卫青梧像是了然大悟一般，点头笑道：“也对，旁人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何必阻止，成败都牵扯不到你，说得好。”
  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