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跳梁狌狸
作者:
木猿 更新:2021-10-21 13:16 字数:6239
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庄子-逍遥游》
包拯和公孙策在宣德门前等候着消息,见八贤王前来,急忙上前相迎。还不等包拯和公孙策发问,便说道:“本王已经让人查过了,在六月中旬后,宫中的确招收过八个宫女。不过李姑娘真的就在这八名宫女中间吗?”
“应该没错!”公孙策说道,“李姑娘在最后一个宫女中指明‘宫阙’,就是暗示进程之中的皇宫内院,而混进招收的宫女之中,正是她唯一的办法。”
“但或许李姑娘只是用‘宫阙’代表京城。”八贤王猜测道,“其实她也未曾进入皇宫之中。”
“这也不无可能!”包拯说道:“但李姑娘极有猜到皇宫之中有内奸,依李姑娘的性格,她极有可能潜入皇宫调查这件事。”
“对了,王爷。”公孙策问八贤王道:“那八名宫女的姓名和身家背景究竟如何,还有她们现在宫中担任何职?”
“那八名宫女的详情我已经录在这里了!”八贤王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了开来。包拯和公孙策凑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宫女明珠,开封人,入宫年龄十七岁,父母俱亡,无依靠入宫,现为凤仪宫梳洗宫女。
宫女暖玉,陈州人,入宫年龄十六岁,父亡母在,生活拮据入宫,现为凤仪宫司寝宫女。
宫女凤仙,开封人,入宫年龄十六岁,父母俱在,生活拮据入宫,现为翠筠宫掌符宫女。
宫女水仙,开封人,入宫年龄十五岁,父母俱在,生活拮据入宫,现为翠筠宫掌书宫女。
宫女落霞,蔡州人,入宫年龄十五岁,父母离异,和母亲一起生活,生活拮据入宫,现为金华宫掌衣宫女。
宫女飘云,开封人,入宫年龄十六岁,父母俱亡,无依靠入宫,现为金华宫掌书宫女。
宫女绣儿,郑州人,入宫年龄十八岁,母亡父在,生活拮据入宫,现为司织局刺绣部宫女。
宫女坠儿,相州人,入宫年龄十七岁,父母俱亡,无依靠入宫,现为浣衣局宫女。
“这些宫女都是今年六月十五入得宫!”八贤王说道,“所以她们的入宫年龄都是今年的年龄。”
“六月份入宫的宫女在没有别的了?”包拯问道。
“六月份是没有了,”八贤王说道,“不过昨天金华宫的郭槐郭公公倒是引进来两名金陵女子,本王想来他们二人应该不可能是李姑娘。”
“对了王爷,”包拯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八贤王道,“这后妃们居住每一宫中可有执掌钱财珠宝的宫人?”
“有啊!”八贤王说道:“就是上面提到的掌符宫女,她不仅掌管皇宫出入令符,还掌管着宫中的珠宝钱财。当然掌符的不一定是宫女,也有可能是宦官。”
“这么说后妃宫中的珠宝钱财的每一笔出入掌符宫人都有记录?”公孙策问道。
“没错!”八贤王说道,他不知道包拯和公孙策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
“这么说来那些假钦差得知首饰盒中的首饰也就不稀奇了。”公孙策说道。
“没错,”包拯说道,“只要有账目记录的话,宫中任何人都可以趁掌符宫人不注意而查看记录。”
“原来如此!”八贤王恍然大悟道,“这么说辽军奸细就在郭皇后所居住的凤仪宫中?”
“应该是这样!”包拯说道,“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
“先别管这个了!”八贤王说道,“我们还是先让皇兄去查看一下名单上的这些宫女,看李姑娘到底在不在这里面。”
“不用全查了。”公孙策说道,“我想如果李姑娘真在这些宫女中,那么可能是李姑娘就应该只有一位。”
“没错!”包拯解释道:“就算李姑娘想进入宫中查案,也无需隐瞒年龄和家人状况,也就是说这些宫女中十六岁且父母俱亡的宫女应该就是李姑娘。”
“让我看看,”八贤王说道,“符合条件的宫女就好像只有金华宫的飘云,可是她的贯籍应该是杭州,为何却是开封?”
“这很简单!”公孙策说道,“因为招收宫女都要就近招起,所以招来的宫女都是开封及其附近州郡,可无论是李姑娘的贯籍杭州,还是李姑娘曾住过的庐州和华州,都离开封太远,若报这些地名,难免会有人询问她来开封的情由。所以李姑娘才选择她幼年曾居住过的开封作为她的籍贯之地。”
“这么说李姑娘就是金华宫的飘云。”八贤王说着,不免担忧道:“李姑娘在金华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八贤王正说着话,却见一人头戴长翅乌纱,身着紫色蟒袍,手执长笏,急匆匆的向宣德门走了过来。那人身材短小,脖颈上长着一颗肉瘤,八贤王一眼认出那人便是枢密使王钦若。他还未曾打招呼,王钦若便上前说道:“原来是八王爷,听说八王爷前去华山公干,此次可是前来交旨的。”
“也差不多可以交旨了!”八贤王说道,他接着向王钦若介绍包拯和公孙策道:“这两位是本王的好友,这位是包拯,庐州解元;这位是公孙策,扬州解元。”
“原来是淮南双杰,久仰久仰!”王钦若拱手作揖道,他知道包拯和公孙策在淮南因断案出名,又见他们是八贤王的朋友,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没想到王枢密竟然知道吾等微名,实乃吾等之幸。”包拯谦逊道。
“二位解元不但才高八斗,而且精于断案。若本官不知,岂非孤陋寡闻?”王钦若笑着,接着对众人说道:“本官还有要事,唯恐陛下等急,就先行一步了。”
“既然如此,本王就和王大人一起复旨!”八贤王说着,接着对包拯和公孙策说道:“你们且先回本王宫中等候,待本王复旨之后,在回宫找你们。”
八贤王说着便和王钦若一起进宫。八贤王本想和王钦若说几句话,却见王钦若脚步不停地只顾赶路,八贤王见状,于是也加快脚步赶了上去。他们进了宣德门后,便一路向北,经待漏院和紫宸殿旁来到景阳楼下。
八贤王正要找人通报,却见陈琳正好走了出来,他一见王钦若便说道:“王枢密久侯了,官家让奴婢请您即刻见驾。”
陈琳说着,见八贤王在侧,于是说道:“八王爷此刻前来,是不是已经找到李姑娘的下落了。”
“已经差不多了!”八贤王说着,问陈琳道:“陈公公,你知道金华宫中有一个叫飘云的宫女吗?”
“你是说金华宫掌书的飘云吗?”陈琳问道,他还不等八贤王发问便继续说道:“官家适才就是和她在一起那个说话。”
“这么说皇兄已经见到她了。”八贤王笑道。
“那当然——”陈琳说着,突然疑惑道:“王爷说得那个她指的是谁?”
“当然是那位令皇兄,”八贤王说着,见王钦若在一旁于是低声说道:“茶饭不思的李姑娘,公公也曾看过画像,难道没认出她?”
陈琳正欲回话,却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他回头一看,却见王钦若正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长笏。王钦若见二人看来,于是笑道:“本官年纪大了,举一会笏便有些手乏。”
“让王枢密久等了!”陈琳说道,“这就随咱家一起见驾吧!”
陈琳于是引着八贤王和王钦若来到万岁殿,在通报后便引着二人进了大殿。真宗此时已经坐在殿上,还不等二人行礼,便问王钦若道:“王爱卿,你此刻前来见驾,是不是边关有急报传来?”
“边关并无军情急报。”王钦若说道,他擦了擦汗,然后吞吞吐吐道:“只是微臣——”
“王爱卿是不是认为朕用兵灵州有些风险?”真宗问道。
“没——错——”王钦若说道,“我大宋河北边境虽有十五万大军,但辽人用兵向来没有章法,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把京中主力调走攻打灵州。”
“爱卿也这样认为。”真宗有些担忧道:“辽军这些年也时常避开我军主力深入河北腹地。若京城防务不足,实在有些危险。”
“皇兄不要忧心!”八贤王说道,他也深恨李继迁夺走灵州,所以恨不得立刻收回,因此八贤王说道:“辽军深入腹地也是之前的事,自从陛下采取延昭的‘四段防御’以来,辽军再也没深入内地。”
“可是杨将军曾言,辽国军马若超过二十万,就有可能突破防线。”真宗说道,“只是那时京中兵力空虚,又岂能阻挡辽兵进攻?”
“陛下说得不无道理!”王钦若说道:“臣所辖的枢密院也曾接获边关报告,说是辽国正四处招兵买马,企图入侵我国,臣以为这次入侵辽国定当会倾尽全力。”
“既然如此,就先把吐蕃使者找来。”真宗吩咐王钦若道,“顺便把招待吐蕃使者的通事也找来。”
王钦若按真宗吩咐前去,大殿中就只剩真宗、八贤王和陈琳三人。然而真宗此时面露忧色,根本无心问及八贤王私事,而八贤王心想李姑娘和真宗见面,也不急着复旨。
等到王钦若带吐蕃使者邦逋支和通事前来,真宗这才对邦逋支说道:“特使远道而来,邀我朝出兵讨伐党项,朕本已经决议出兵,只是今日朕听闻边报,说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率党项人偷袭凉州,令弟潘罗支未加防备,被党项人偷袭成功。令弟现在生死不明,所率之众亦土崩瓦解。”
真宗的这番话不但令八贤王吃惊,就连执掌枢密院的王钦若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边报。然而最令人奇怪的是吐蕃特使邦逋支,他也听得懂汉语,所以在听了真宗的话之后先是嚎啕大哭,然后用吐蕃话高声痛骂。
“通事,他在骂些什么?”真宗问通事道。
“启奏陛下!”通事回答道,“他党项人背信弃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骂人的话。”
“那你问他一下,”真宗对通事说道,“党项人是如何背信弃义?”
邦逋支听得懂真宗的话语,他见自己激动之余不小心泄露了机密,再加上党项人背信袭击自己部族的仇恨,于是便毫无顾忌,将事情的原委向真宗和盘托出。
“事情是这样的!”邦逋支用不流利的汉话说道,“我们兄弟在去年腊月用诈降计袭击了李继迁的人马之后,党项人便退回了灵州。只是我们刚开始不知道李继迁的死迅,所以首领也没有趁乱进兵,只是占据党项人撤走后空出来的凉州城。到了今年三月的时候,凉州城突然来了一位辽国的国舅,那国舅劝说我弟弟潘罗支所率的六谷部和党项人合作,与辽国一起入侵宋国。”
“那个辽国国舅是不是让你来开封,邀朕派兵与你们一起进兵灵州,”真宗问道,“到时候你们和党项人一起里应外合,突袭我军。”
“陛下说得没错!”邦逋支说道,“舍弟本不愿和党项人合作,可一则畏惧辽国强大,二则可以趁势取利,再加上那国舅嘴唇牙齿的一通乱说,舍弟这才一时糊涂答应和党项人合作,开罪天朝。只是没想到党项人竟然背信弃义,袭击我部。”
“对了,”下站的八贤王问邦逋支道:“那辽国国舅到底是何身份?”
“那国舅说自己是辽国太后的族弟,叫萧左天还是萧天佐什么的。”邦逋支回答道,“只是那国舅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点也不老成,他身旁还有一个中土的僧人和手拿拂尘的道士。”
“没错,就是他,”在听了邦逋支的话后,八贤王更加确认那国舅就是那个潜进华山的辽国奸细,他于是对真宗说道:“皇兄,就是他让人假冒绑架了李姑娘,不过幸亏李姑娘急中生智,这才从魔爪逃脱。”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宗恍然大悟道,“正所谓螳螂捕蝉,异鹊在后,朕险些如那螳螂一般为了眼前的小利而忽略了身后的危险,幸亏——”
真宗说了一半便不再言语。他继续对邦逋支说道:“李德明突袭凉州的消息朕只不过是偶尔听人提起,其是真是假朕也不清楚。不过兵法有云:‘不患彼之不攻,患吾之无以待’,所以朕希望你通知令弟不要与天朝为敌,而要小心提防党项族人,莫要如跳梁狸狌般中于机辟,死于罔罟而不自知?”
真宗说着,向王钦若使了个眼色,王钦若立刻会意,转身对邦逋支呵斥道:“尔等吐蕃小部不过弹丸之地,吾天朝若是用兵征伐,尔部城池老幼,俱为齑粉。只是吾皇仁德,不忍生灵涂炭,故此高爵厚禄,重加赏赐。不料尔部首领竟生悖逆之心,意图勾结贼寇,侵犯我邦,此心此行,实乃恩将仇报。尔回去转告尔部首领,莫要阳奉阴违,口蜜腹剑,吾天子英明睿智,尔等诡诈计谋在吾皇眼中就如跳梁狸狌般难逃罗网,自取祸端。”
王钦若的一席话说得吐蕃使者哑口无言,邦逋支虽然只是听懂了个大概,但还是被王钦若的气势吓到了,他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真宗见状,于是轻言安抚道:“朕此次也不加罪于你,只是既然得知辽国大举入侵,夺取灵州一事只能暂时搁置,若令弟部下无恙,希望你转告他莫要与天朝为敌,要小心提防党项突袭。”
“末使知道了。”邦逋支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真宗于是让王钦若领他下去,让他和其它吐蕃使者次日离京。王钦若见没什么事,于是也辞驾离开,大殿中就剩下真宗、陈琳和八贤王。
“皇兄真是英明睿智。”八贤王由衷称赞真宗道,“只不过略施小计就识破了吐蕃使者的阴谋。”
“不要恭维朕,这不是朕的计策!”真宗说道,“这都是金华宫的一个宫女想出来的,而且朕觉得她和画中太后侄女的样貌几乎一样,尤其是那对眼睛。”
“这么说来果真是她!”八贤王兴奋道,他将包拯和公孙策适才的推论简单的向真宗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既然皇兄见到她的话,那臣弟就可以交旨了。臣弟说过那女子是皇兄的贵人,不,应该是贵妃,是不会轻易出事的。”
“那多亏王弟吉言了!”真宗说道,他想着李意水刚才拒绝自己临幸的情形,不由得长吁短叹。突然间他想起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李意水,于是说道:“王弟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朕就先走了。”
“既然李姑娘已在宫中,臣弟就可以交旨了!”八贤王说着于是辞驾离开。真宗见八贤王离开,于是和陈琳火速向金华宫赶去。
等真宗和陈琳再次来到金华宫的时候,刘妃已经从大相国寺进香回来了,她听得真宗前来,急忙率宫中所有的宫女和宦官出来迎接。刘妃见真宗左顾右盼的样子,于是笑语盈盈地问道:“官家,您来臣妾宫中是思念臣妾还是想‘观花赏月’?”
“都不是!”真宗说着问刘妃道:“金华宫所有的宫女是不是都在这里?”
“那当然了!”刘妃笑着回答道。
在得到刘妃的肯定回答后,真宗便让金华宫所有的宫女站成一排,自己依序查看。真宗先粗略的查看了一遍后,却没有找到那个和他说话的宫女,他于是再次仔细地查看了那些宫女的形貌,发现那些宫女的样貌和自己下午见到的宫女的形貌不尽相同。
“官家,”刘妃笑着打趣道,“您来回打量着臣妾宫中的宫娥,难道是要在她们之间选秀不成?”
真宗无心回答刘妃半开玩笑的问话,他见下午和自己交谈的宫女不在这群宫女之中,于是跑进宫中,他先查看了自己和那宫女邂逅的房间,在毫无结果之后,便开始挨个搜查宫中的所有房间,他不仅搜查了宫中宫女和宦官的房间和刘妃的寝宫,然后出了宫门,将宫门两旁做粗活的宫女和宦官的房间都搜查了一遍,在确信这些地方没人之后,真宗这才双手一摆,垂头丧气的向刘妃走来。
刘妃见真宗无精打采的样子,于是上前问道:“官家,你到底在找什么人?”
“是爱妃宫中的一名宫女,”真宗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能支支吾吾的对刘妃说道:“好像名字叫什么‘水’的,朕想问她——”
真宗还未说完,刘妃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臣妾宫中可没有名字带‘水’的宫女,官家是不是记错了?”
“也许她用了假名,”真宗说道,“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朕也不清楚。”
“官家,是飘云。”陈琳说道,“那宫女原本叫秋云,后来娘娘将她的名字改为‘飘云’,让她担任宫中掌书——”
陈琳还未说完,便看到刘妃向自己看了一眼,这眼神虽然柔和,却暗藏杀机。陈琳不由得毛骨悚然,将随后要说的“宫女”二字硬生生的吞进肚中。
“没错,就是掌书宫女飘云。”真宗笑逐颜开道。他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陈琳得紧张神色。
“原来是飘云,既然官家喜欢的话,那臣妾就送给你了。”刘妃笑着,向身后的宫女喊道:“飘云,你快出来吧。”
随着刘妃的喊叫,一个宫女默默地走到真宗面前。真宗走近一看,发现眼前宫女飘云和自己上午所见的女子的形貌并不相同,就连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和她判若两人。真宗于是说道:“爱妃,这并不是飘云。朕下午曾见过飘云一面,绝不是这宫女的模样。”
“官家你说什么呢。”刘妃故作惊讶道,“飘云今天一直陪同着臣妾去大相国寺进香,官家是不可能碰面的,莫不是官家遇仙了不成?”
真宗回想着下午的情形,的确有一种遇仙的感觉,他此时神情恍惚,在找不到飘云的情况下,也只能相信刘妃的“遇仙”之说。失落之余,真宗默默的离开了金华宫,漫无目的向远方走去。
陈琳虽然能猜出事情缘由,但摄于刘妃刚才的眼神,也只能不发一言,默默地跟在真宗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