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满目疮痍，入眼的天地都是黑洞洞的，只有片刻的鲜红。
  鲜红的是从地底喷涌的岩浆，红色浆水炸裂，只消片刻又转而成了黑色的碳石。
  滚烫的碳石中央有一方青灰色的小山，这里或许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彩色了。
  小山的前面是用青灰色的石板铺成的广场，四角都有一根两人高的石柱，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被那些虚境空间吞噬。
  许可和瑶光就在广场上坐着，这里有很稀薄的灵气，游弱无丝。
  不远处又开始频繁的出现空洞，又一片焦土没了踪影，瑶光两只手支着脑袋，看着那些画面，觉得好生无趣。
  许可早早就已经调息好醒了过来，正看着她有些出神。
  “好看吗？”瑶光没有看许可，却问了一句。
  都是看着十五六的小孩子，面容刚刚长开，说是好看，都是稚嫩的清纯模样；况且在这里一起行走了六年时间，对于好不好看这一说早就没有了定论，看惯了。
  瑶光问道好不好看，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她已经不是羊蝎辫儿了，及腰的头发很懒散的垂着，面容有些显白，不是倾城之貌，亦不是糟糠之颜，身高比许可高了半个头，或许是那双在黑色长裙里时隐时现的长腿缘故。
  “挺好看的。”许可看了有一会了，觉得赏心悦目。
  瑶光缓缓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那双没有说谎的丹凤眼，又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走吧。”许可笑了笑，没能带起春风，有些无奈的走向身后的小山。
  那座小山临着广场的位置有一个石洞，石壁上都是些亮晶晶的东西，那些稀薄的灵气大概就是来自于它们。
  两人走进洞府，没有什么机关，没有什么怪物，一切如常，唯一不寻常的就是洞府深处的石台。
  最深的地方有一个人高的圆形石台，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直直的照在石台上，那光柱里应该是有东西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两人都在石台的边上看着那束光，沉默着。
  “看来你的推断是错的。”瑶光退到石壁旁坐下说到。
  许可叹了口气，说到：“我的推断一般来说都是很准的。”
  准的都是一般情况，这里可不一般。
  一片安静，瑶光没有接话，只是无神的看着他。
  又过了好几息的时间，两人都看着对方，终于许可有些无奈的又叹了口气。
  伸了伸懒腰，这才说道：“以后，还请你帮忙照看他，不要让他做傻事。”
  这句话很像是在交代后事，也确实是在交代后事。
  瑶光微微摇头，说到：“我可不一定能看得住，你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吗？”
  这片大陆存在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到生命全部消失，久到虚境快要将这方世界蚕食殆尽；千年前，天澜初代来到了这里，将自己的佩剑插进了大地，用了五十年的时间冥想，才想出了烟霞大阵，又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把设想成真，将整片大陆包裹进剑阵里。
  那方本来的世界得已千年安好，已是幸事；如今烟霞大阵将散，那柄剑彻底被虚境消磨，哪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许可摇头，没有再叹气，只是无奈渐深。
  “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具身体我找了两百年，或许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瑶光默默地点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言语认真，是真的很想知道。
  “孺阳。”
  言语清淡，是真的不愿提起。
  “嗯。”
  瑶光像是没有听说过“孺阳”这个名字，仅仅只是想知道眼前人是谁罢了。
  “那些石头，他会帮你去找的。”许可一跃而上，坐在了石台上，那束光正好将他包裹在内。
  “以前在枉海上我就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许可在光里说着，“无悲无喜，无牵无挂，规则不加身，灵气不沾衣，非是凡人，非是谪仙，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他的眼睛里都开始漫出金光，一双火眼金睛，只是丹凤美得不成样子，“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吗？”
  活了很多年的修者，见过千奇百怪，唯独没有见过眼前人。
  他眼睛里认真，言语更是真切，看得瑶光微微错开了目光。
  秀美微蹙，频频姿态都是美不胜收，瑶光没有去看光里静心欣赏的人，只是淡淡的回答：“我是人。”
  能言会道都是人，是个没有意义的回答。
  许可笑了起来，觉得回答很满意，不管是什么，是人就好。
  “天道沧海，世道憟凉，俯身苦海，千万身亦不在。走了。”
  走了，不是从来没有来过般的风轻云淡，是好像往事皆随流云消散的耳语风清。
  银铃虚响，百剑来朝，那些景象如梦如幻，不知真假，须臾片刻，金光在洞中散尽，风雪欲来，墙顶结霜。
  白色霜花从洞口开始凝结，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洞府都在这霜天里，包括那方石台，以及那个早已闭目的少年。
  …………
  …………
  落剑潭的风停了，之前被破镜引动的那些飞剑也停了。
  众人都在静谧的气氛里清楚的听到了“第九息，该结束了。”这句话。
  罗洛在空中行走，每走一步方寸空间里都微微颤动一下，那些被破镜引动的天地之息向着罗洛的步子聚集。
  “那……那是什么？”有人在场外惊呼。
  原来刘娩的身后长出一棵通体雪白的小树，看着像是枫树，为何是白色，而且那棵树凭空长出来，根茎都在空中，一丝一毫都没有沾到泥土，像是道法衍化的虚像。
  “是……是……是挽枫剑灵！”又有人颤颤巍巍的说到。
  “见鬼了！”
  崖上的周玫也像是失了魂魄般的看着那方，觉得好没有道理。
  一场普通的比试，竟有两人接连破镜。
  张恒久长舒了一口气，额间微凉，竟是出了一头的汗，又转头看着树上喝酒的柳灵，眼神里尽是些钦佩。
  “怎么……可能？”刘娩原本含笑的面容此时惨白一片，和场外众人一样的不可思议。
  “你明明才破镜不久，怎么可能！？”刘娩面容有些狰狞，言语歇斯底里，很不服气。
  “为什么不可能？”罗洛冷冰冰的看着她。
  挽枫扫叶六七载，一步踏尽一树白。
  这是厚积薄发，有些潜渊剑脉的路子，只有柳灵知道，这些都是平常，而且还来得晚了些。
  刘娩身边的飞剑被唤了回来，落在手里，起身直指罗洛。
  “我不服！”
  罗洛没有理她，张开了双手，身体浮在空中，越来越高，岸上的枫树也越来越凝实，慢慢长成一棵大树。
  刘娩转身，眼里尽是通红，又一次调动了全部的剑元，向着那棵天之道树挥出了一剑。
  树只是天地之息的虚像，任由剑光穿梭，不过都是如同小石头入了平静的湖面，只有点点涟漪。
  飞鸾剑光透过了那棵道树，击打在远处的天幕上，散了漫天的流云，那树依旧，一点点的壮大。
  又过了三息，罗洛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看着刘娩，俯身向前，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那指头如出土的白葱，光洁无比，刘娩只能看着，看着那根指头轻轻落在自己的额间，蜻蜓点水般的平淡。
  其后的道树，又开始缩小，最后缩小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点，那个光点向着罗洛飞来，先是透过了刘娩的身体，全部凝在罗洛的指尖，又过了几息，光点没入她的身体，归于虚无。
  一切到此才静悄悄的结束。
  刘娩无神的缓缓瘫坐下来，很可怜的躺在地上，飞剑也倒在身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
  崖上的周玫也才缓过来，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两名外门弟子会意，一跃而下，落在刘娩身边，轻轻搀起她退出了落剑潭。
  罗洛也落在潭边，对着崖上躬身行礼，便要转身出去。
  可是周玫却在崖上轻轻喊了一声：“李梦晴，罗洛。”
  …………
  …………
  北原里，风萧萧，雪飘飘，那个衣衫单薄的人还在其间行走。
  乐璟在北原深处走了很久了，没有在遇到过人，应该是活物都没有再遇见过。
  他看着不远地方绵延不绝的群山，有些苦恼。
  走了这么久，除了雪山还是雪山，一成不变，连一只活物都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会在这些大山里？
  应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就算是师叔在此，也不见得能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吧。
  说起来，自己到这北原深处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乐璟没有人可以说话，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一遍又一遍的质疑。
  于是，他不在往前走，就地盘坐下来，开始冥想。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风雪遮盖了他的身体，被那些飘摇的雪花埋了起来，成了一个雪人。
  又一阵风过，一棵松树抖落了身上的雪花；就在这时，那雪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也露出了耳朵。
  他很惊异的说到：“风雪停了？”
  起身，雪花随着起身尽数落在地上。
  乐璟伸出手想要感知风向，却发现风雪真的停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