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在竹篓里藏着，对于外面全然不知，直到你摔了一跤，跟着把竹篓扔了，就魔怔似的嘿嘿怪笑。我同你说话，你也不理，要么就说疯话，要么怪笑，然后就接连吐血，委倒在地，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我知道你是陷进幻阵里，就拿头钗刺你的穴道，虽把你刺得哼哼，但还是不醒，于是拿幽狼胆喂你，你偏说不苦，害得我也跟你尝了好几次……这且不提，你现在快回想看看，还记得是怎么陷进幻境的吗？”
  邹四端喃喃道：“原来我没有登楼梯——奇怪，奇怪……”
  祝念祖见他也说不出，忙道：“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咱们还是快快出去为好。”她生怕邹四端心识尚未稳，又给勾进幻境，因道：“祝家祖上曾得过大量奇异石，所以修建庄园的时候，建筑里多掺用了奇异石材质。好在当时先祖请托好友，用秘法将奇异石里的魔性洗练掉，否则就算建成庄园也是住不得的。这座石楼建在这里，或许是后人想效仿先祖用奇异石扩建庄园，但不懂秘法，不能祛除魔性，筑此石楼，便无奈废弃掉了。咱们快离开吧，多留无益！”
  邹四端点点头，却并不动身，双眼望着祝念祖的头钗，突然凝住，瞳孔中渐露微光，似是捕捉到什么想法。
  祝念祖干脆将头钗拔下来，放在他手上。
  他轻声问道：“这头钗，是你又拿回去的吗？”
  祝念祖一怔，道：“头钗本就在我手里，如何叫‘拿回去’？”她脸色一变，知道他的记忆有误，忙道：“你知道何时陷入幻境的了？”
  邹四端又问：“在我摔了一跤之前，你只在竹篓里，没有出来过吗？”
  祝念祖道：“没有！”
  邹四端忽然道：“那两个人！”他的记忆里，自己是借用头钗刺死了两个化为怪物的人，后来祝念祖叫他用头钗防身，便没有再收回去，看来这也是幻觉！此时再去瞧，两个怪物的尸体，还是躺在原处，虽然头颅尽碎，但那尖爪般的手，以及光秃秃的皮肤，仍与记忆中一样。
  那么两人果然在与他的战斗中怪物化了。
  “我陷入幻境的契机，不会是他们……”邹四端否定了两个怪物，目光瞥到房门口的另两具惨尸，想起最后幻境里，是他们变作僵尸，激得自己说出强者杀弱者理所当然的话。“莫非是我杀了他们两人，才陷入幻境？”
  邹四端想得出神，忽觉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脸，抬头时，看到祝念祖微蹙眉头，神色担忧。他一笑，道：“你刚刚说，这座石楼是后人修的？”
  祝念祖道：“我只是猜测，这里离二宗家太近，我平时是不会过来的。不过若非如此，先祖盖这座石楼时，一并请朋友用秘法消除魔性就是了，何必留着害人？”
  邹四端心想，这世上为了害人而故意造出的东西，岂止一件两件，那本就稀松平常。只是竟有什么秘法，能消除奇异石的魔性，那可当真新鲜了。他原来只是随口搭话，好叫祝念祖别太担心，实则是暗自琢磨，突地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们先祖的好友叫什么？”
  祝念祖道：“千百年前的事了，谁知道叫什么？不过，听闻是姓墨的……”
  邹四端一拍脑门，暗道：果然如此！自己怎么忘了，既有难题，就应当先翻翻墨家名篇。这东西颇有点包罗万象的意思，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也不避着祝念祖，将白领带摘下，当空一抖，变出了巨大的硬纸板。寻到筑造篇，速速扫读。
  祝念祖看得呆了。在她眼中，邹四端突然变出了一块漆黑的纸板，便专注地在上面读着什么，嘴唇蠕动，神色专注。她的目力只比常人稍强，因此看到纸板，非但不能察知上面写满文字，一眼望去，只觉是漆黑一团。
  然则那毕竟不是浑然一色，眼睛虽不分明，脑子却被动地塞入了亿万文字，常人哪里经受得起，祝念祖忽觉双目刺痛，眼晕头花，忙背过脸去，兀自心头血涌，气喘吁吁。
  邹四端察觉到有异，向她看了眼，见她闭目调息，脸色已渐渐恢复如常。心里一喜，暗道：真正的庸人，即便看到墨家名篇，也不过就是瞎子看天乌漆墨黑，根本不会有任何难受。她分明是在无意中吸收了名篇上的文字，只因一时不能消化，所以稍有反噬，看来非但无碍，日后渐渐消化文字，还会收获种种妙悟！
  他接着扫读筑造篇，正有段写到‘洗练法’，默默记熟，又找到幻阵篇，未读多久，便确定这座石楼里，的确藏有极厉害的阵法。如幻阵篇所言，普通的幻阵，人只有触之，或身在其中，就已能够中招。不过这样的幻阵，需要有人从中主持，且只能幻人耳目，不能幻人知觉。而高明的阵法，则轻易不露迹象，也不需要操控维持，人在阵中而不自知，心识蒙尘而不醒觉，最终饱受无尽轮回幻境之苦，灵魂沉沦，永远寂死。
  邹四端读得一身冷汗，细想幻境种种，果真有轮回之苦，沉沦寂死之危！他忽然想要离开石楼，远远逃走，再也不回来，这想法一闪而过，随即被自己压制下来。
  “高明幻阵，常配蛊毒，以蛊为引，堕人真识……”
  邹四端读到这里，又寻到蛊毒篇，有关眼耳身受的种蛊下毒法子，忽寻到‘心意种蛊’，所言以心绪为蛊，种蛊入魂的奇文。该文所指世上有专食人七情六欲的虫子，名叫‘魂虫’，将蛊毒养在虫腹，当魂虫尝到人的情绪时，蛊毒亦可顺着情绪，流入人心。奇文奇例，当真稀哉！立即记熟魂虫养蛊布阵之法，对其特性了然于胸，便收起水棉花，神色大为明亮，顾盼间充满自信。
  祝念祖调息完毕，笑道：“看来你坚持不肯出去了。”
  邹四端也笑道：“我只试一次，若不行便逃。”说罢挑起干瘦汉子用过的锥子，瞅准方位，插进墙壁中。只听噗地一声，仿佛又有凄然鸣叫，拔出锥子，便有汩汩绿油般的血液滚出来。
  邹四端暗道：这果然是以虫为阵眼的幻阵，只要将虫子都刺死，幻阵便即破解了。
  他按照名篇上记载的诸般阵法图解，在各种适宜养蛊布阵的位置上都刺了一锥，倒有小半都流出血液。
  邹四端挑破一块墙皮，见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甲虫，壳子却是黑而绿的，按照记载，这是黑绿色魂虫，生长于幽山，在七情六欲中，专食悲、恐、惊三种情绪。
  他暗暗想道，悲是没有的，惊则或许有，只是未必能因此中蛊，要说破绽，却是发现两个保镖为自己所杀，不由自主便产生愧疚，因愧而恐，却没发泄出来，闷在心里，最终堕入幻境。
  他以此为教训，心道：今后行事，要求个问心无愧才行。做人做事需做到底，最忌讳是半吊子、左右摇摆。自己若坏到底，杀了两个保镖也不会心里有愧，自己若是好到底，宁肯作战不利，也不波及二人，自然也不会心里有愧。偏偏是不好不坏，心里有愧，还不肯面对，真是活该中招！关键是自己中招，只是活该，若万一连累了祝念祖，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信任，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发寒。
  “我要更强些才行！”邹四端突然喃喃自语。
  祝念祖问道：“你说什么？”
  邹四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咱们上楼看看。”
  他心里暗道：一个男人若不中用，就会开始对女人大放厥词。我自己悄默声地变强就是，何必跟人说出来？难道指望别人替自己看守誓言，督促自己么？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