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四端突然感到手上刺痛，低头间，祝念祖柔软的手，竟变作尖利的爪子，死死扣住了他。他也此时才惊觉，祝念祖的双腿竟完好无损！
  “你不是祝念祖！”邹四端如临大敌道。
  “不，我是祝念祖，祝家七宗家的嫡系。”祝念祖仍然笑得灿烂可人，脸上却浮起肉色的纸片，说话间一块块地剥落，“但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祝家的七公子，可做不成你的小妾啦！”
  邹四端浑身的力气，竟如开闸的洪水般，纷纷泻了出去，他在顷刻间，竟变成一个无力的普通人，只得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祝念祖已换了张妖异的男人脸孔，双眼如蛇瞳般竖立起来，嘶声笑道：“我要吃了你，把你的力量，化为己用！”
  邹四端几乎尖叫道：“不行！你放开我！”
  祝念祖吃吃笑道：“强者杀掉弱者，是天下正理，你自己也很同意，不是么？”他的声音像古老的咒语，充满催眠的魔力，轻柔地在道：“你来说说看，现在是谁比较强呢？”
  邹四端似乎被说服了，他呢喃道：“是你比较强。”
  祝念祖笑道：“那么，我吃掉你，对不对呢？”
  邹四端挣扎着，犹豫着，却无法开口回答。
  祝念祖变了脸色，轻蔑地道：“原来，你也是个渣滓。”
  邹四端怒道：“你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弱者受罪，强者横行是世间真理，怎么轮到自己时，却把真理给丢了？自己的理念，却不能一以贯之，利则趋，害则避，这不是渣滓是什么？”说着将邹四端推开，斥道：“我不吃渣滓！”
  邹四端脸色惨白，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在地球时，生平最恨就是双标狗，只觉天下最卑贱、最无耻、最该死的人形畜牲，便是双标狗了。他自己若是不能坚持理念，对别人一套，对自己又是一套，岂非也变成双标狗了？
  那何止是渣滓，简直连渣滓也不如！
  邹四端愤然道：“你吃了我吧！”
  祝念祖不屑道：“人死时若有怨念，肉质难免作苦，我可不想吃苦肉。”
  邹四端道：“你比我强，强者杀弱者，那是物竞天择的大道，理所当然，所以我绝不怨恨！我杀别人如此，别人杀我也是如此！”
  祝念祖仍是不信，伸出利爪道：“让我先尝下你的胳膊，看苦是不苦。”
  邹四端伸出左手，叫祝念祖利爪一切即断。看着他品尝咀嚼，便也提心吊胆地等待评价。
  祝念祖呸地一声，吐了出来，骂道：“苦的！是苦的！你这渣滓！”
  邹四端惊慌异常，连忙道：“不，我不是渣滓！”
  祝念祖冷冷道：“你自己尝尝！”
  邹四端举起手，不知何时手里竟多了把尖刀，他割下自己的耳朵，品尝着，道：“不苦！不是苦的！”
  祝念祖厉声道：“苦的！”
  邹四端吃得满嘴鲜血，仍不住自残品尝，不住道：“不苦！”
  ……
  祝念祖道：“苦的！”
  邹四端道：“不苦！”
  他后知后觉，祝念祖的声音，竟变回了女声，便愕然睁开双眼。
  只见自己躺在地上，面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明艳少女祝念祖。她此时正捏着一颗苦胆，舔舐苦汁，满脸愁容道：“是苦的啊，他怎么尝不出？不会失效了吧？——啊！你醒了！”
  邹四端撑坐起来，直勾勾瞪着她，忽然伸手一掏，在她胸前抓了抓。
  祝念祖万没想到有此一着，情急之下，挣开他的手，轻轻扇去一巴掌，嗔道：“你痴了傻了，还是失心疯？”
  邹四端抓了个实，长吁口气，道：“你果然是个女人……可是我为何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呢？”
  祝念祖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幻境还没解吗？快含住这颗幽狼胆。”
  邹四端正在出神，扫视一圈，见四具尸体还在原地，就连外面的天色，也并无推移，他喃喃道：“我现在是梦里还是清醒……”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你说幻境吗？”看向祝念祖，仍旧双眼空洞，神魂不守。
  祝念祖叹了口气，展开双臂抱住了他，轻抚他的背道：“好了，好了，你现在不要想太多。你需要静一静，咱们都不要说话。”
  邹四端感受着她的体温，迟滞浑浊的思绪，渐渐活泛起来，紧绷在心中的弦，也慢慢松弛了，反手抱住她，袭上心头的安逸，令他眯起双眼。
  他突然坚信，此刻绝非在梦境或幻境，这就是现实。算上地球的记忆，他已活了二十来年，但却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现实是何种复杂至极的情报共鸣，现实的一瞬，便足以发生奥妙难言的化学反应，那一瞬的伟大，就仿佛超越了永恒。
  ‘一瞬’不过是孤立的‘永恒’，每一瞬都该是伟大并珍贵的，但若不是此刻抱着他的人，他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明悟。
  过了许久，祝念祖听到他的叹气，正要脱开身询问，却发现他的拥抱变得更加收紧。
  “半年前，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没了左手，但苦恼不长时间也就认命了，觉得没有左手，并不算什么……”他轻声在她耳边道，“现在，我才觉得好遗憾。”
  祝念祖推开他，耳朵红红的，嗔笑道：“我可不喜欢听这些话。你以为从小到大，对我说这些话的人还少吗？”
  邹四端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说的未免有些忘形，忙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我陷入了幻境，那是怎么回事？”
  祝念祖道：“你先含住这幽狼胆，省得再糊涂。”
  邹四端只能含住，满口的油腻苦腥。
  祝念祖道：“不准吐，吐了便没有功效！”
  她说话时嗔中带笑，显然是恶作剧。“你说说，是苦还是不苦？”
  邹四端笑起来，虽殊无苦相，却认真道：“苦极，极苦！”
  祝念祖深知这幽狼胆的苦处，药效上虽是越苦越好，但毕竟算不上什么好滋味，自己逼迫他含住，竟有些耍小性的嫌疑，便暗暗后悔，拽着苦胆上的线，又收回来，道：“你不犯糊涂就好，别再含了。这东西苦得很，你快取出蜂浆压一压苦味。”
  邹四端嘬着嘴里余下的苦汁，徐徐咽下，笑道：“苦之尽矣，何劳蜂浆？”
  祝念祖装作听不懂此话的含义，道：“那就说说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