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潭州喵喵生      更新:2021-10-21 09:27      字数:10077
  他曾亲手斩杀了一只蜥魔,以极大的代价,所以他深切地知道魔族有多强大,哪怕是最低阶的魔族。
  蜥魔为何会出现在此已经不重要,对于苏一来说,这一口因携带着魔气而导致气脉火辣辣地疼痛的呼吸,也许就是他最后一口呼吸,谁还有空去想那些让人头痛的问题。
  “簌簌簌”接连的破空声响起,苏一身旁残存的植物纷纷伸出了自己的枝蔓,像手臂一样重叠在一起,在苏一身后形成了一面藤蔓织就的墙壁。
  林间存活的那些双眼睛的主人也跳了出来,纷纷向魔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极端的情况下,能存活下来,本身就成为了这些生物强大的理由。
  他们忽然抛弃了自己的生命,前仆后继地向魔气冲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
  很快,更多的魔气涌来,形成了更多的蜥魔。与之相对,生禽的啼叫声使得云峰的所有生灵都躁动起来。
  山林深处传来许许多多沉闷的怒吼声。有许多庞然大物分开了植木的阻拦,加入了与魔族的对抗之中。
  道士斩断一切俗尘之念,同样也意味着,他们是最自私的人。天下所有的资源都要用以供养五大道统的道士。而他们却不曾对凡人投去同情的一瞥,他们根本就没有同情之心。
  苏一发现他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只能提剑转身,哪怕他清楚地知道,一转身,便是有去无回。
  转身所需的力量,比登山所需要更多。他直面蜥魔的同时,松了一口气,自己原来还是个凡人。
  不知是喜是忧,或者来不及喜忧。从身后传来的巨大力量拖着苏一往山上飞掠。
  祖树忽然动了,拉住苏一的正是最末梢的一根细小枝条。
  屡次阻拦吕钦抚摸的金光此时却没有出现,来不及反应,苏一直接被拉入了祖树之中,直接穿过了枯槁的树皮,就像是被祖树吞掉。
  与魔族缠斗的飞禽走兽与草木皆同时恢复了平静,不再向魔族发起亡命的冲锋,眼中的一点精明之色迅速消散,惘惘魅魅恢复无意识的游荡。
  苏一的身周被浓稠的金浆包裹着,丝毫动弹不得,脑中是一片耳鸣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他却能看见意料之外的东西。
  云峰好像一直处在夜中,现在苏一知道不是这样。透过浓厚的金浆,他发现虚空中的祖树虚影已经消失了。一轮圆日亦然挂在东面高空之中。
  在圆日之外,是一双眼睛,卫道师的眼睛。
  苏一没想到会突然看见卫道师,眨了眨眼,卫道师的眼睛便消失了,圣朝大陆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准确地说是空中。
  天地颠倒。他仰着头看向空中,看到的却是俯视视角下的圣朝大陆。透过重重云雾,随着目光的一寸寸移动,他仿佛同时在圣朝大陆上飞翔。
  转眼间便飞越了数万里的距离,从西边的山林开始一直往东,一直飞到海洋之上。
  万里青山都是一个模样,他知道自己刚刚略过的山峰中必有池山。而眼前的这片海洋,无疑便是东海。
  海间浪涛兼涌,万座小岛星罗棋布。
  东海奇景,万山海。
  这一万座岛屿,也是一万座山峰,是云影峰万山海所在。
  中心最大的那座岛屿传说是一块古玄武背甲,在十四万年前道统诞生之前便已经存在。
  苏一想要细看,却身不由己地离万山海越来越远,空中的云雾再度出现,遮住了苏一的视野,他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身处在祖树之中。
  身上的伤口已感受不到痛觉,苏一迫不及待地扭头向西面看去,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西方是一片夜色,正好占据了半边天空。朗月与圆日同时存在,却泾渭分明,秋毫无犯。
  夜色中卫道师的眼睛没有再度出现,苏一却知道,在夜的另一面还有着一个黑色世界,掩藏在黑夜之下。
  黯淡的千山轮廓,在流云飘散的时候稍微露出一点端倪。星辰繁多,隔着祖树的金光却显得模糊不清。
  苏一体内没有一点剑气,连眼窍也无法使用,祖树的金浆一直包裹着他,软如糖浆,却没有别的特别感受,也没有天地之气的踪影。
  苏一看了一会儿,没看清什么东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再度睁眼时,眼角却出现了一道裂纹。
  不是血丝,而是天空中的裂纹,很快便逐渐绵延开来,并逐渐向东面靠近,直至接近日夜两端之间的分界线。
  西方黑色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冰裂釉,脆弱得让月光都收敛了许多。
  苏一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事情似乎即将要发生在他眼前,极为重要之事。
  莫须有的炸裂声。下一刻,碎裂的天空像蝴蝶一样飞散。苏一已经极度虚弱,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错觉哪些是真实。
  他努力地克制住昏迷的念头,用力才看清那黑色的蝴蝶不是夜空的碎片,而是真正存在着。
  长着翅膀的生物,非人非妖,裹挟着魔气,自然是魔族。
  天空像一个被打碎的虫卵,无数翼魔铺天盖地地飞了出来。
  苏一耳中仍是长长的耳鸣声,视力也有些恍惚,如此密集的群魔乱舞,让他的眼珠很累,不由地闭上了眼。
  奇异的是,闭上眼的时候,耳鸣也消失了,淡淡微光照亮眼皮,苏一能看清无数血丝在随着心脏的起伏跳动。
  他失了太多血,伤口虽然早已凝固,也没有食物与天地之气为他补充气力。他的神智已经开始变得迷离,一会儿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小山村的雨夜,跪在苏家门前的少女,一会儿又什么都看不见。
  昏迷之前他投出最后一瞥,黑压压的魔群已经到了眼前,将祖树重重包围。
  它们目光一致地看向祖树,眼神虔诚,口中发出声响,双翼在身后抽动。
  魔气将祖树和群魔连系在一起。原本已经干枯的祖树,枝头忽然开始抽蕊,细小的黑色苞蕊一个个冒出来,陆续绽放。
  树枝上霎时间重新长满了黑色树叶。
  一只乳燕飞过安南城上空。几名背生双翼,浑身洁白的羽人抬头看了一眼,确信这只是一只普通的乳燕,身上没有任何天地之气波动,便就放它过去了。
  安南城虎踞西兆国南方已有万年,其间城墙修筑过百三次,对于一座小城而言,这次数实在太多。
  乳燕不知安南城楼上肃杀之意凛然的机关弩车是何物什,弩车上长达丈二的神机弩在它眼中却是栖足的好地方。
  它落在弩箭上轻跳了两步,略作休憩,直至一名兵士走了近来,乳燕才再度飞起,俯冲而下,进入安南城中。
  暮色将近,一日补虫晚归,它急着回巢,否则夜色降临,它便由捕食者变成被捕食者。
  城中房屋多为泥筑,低矮简朴,参差错落,毫无美感。很多房屋都还是新建而成,墙壁还没有完全夯实,散发出黄泥气味,却已经住进了人。
  安南东面难得有些园林楼阁,乳燕安巢之地就在其中的一小座院落。园中有些残花败柳,无特别精致。鱼塘极为清澈,甚至连一条鱼也看不见,实应水至清而无鱼,唯独浮了一些无精打采的水藻。
  若不是如此,乳燕也不至于远飞城外才能饱食。
  园中人也有许久没吃饱过肚子了。
  假山近水处有一阁敞轩,出檐之下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名短衫少女,一只瘦白的小臂放在额头上,呼吸平稳。
  少女名叫李苋姑,正在美梦之中,忽然闻见鼻头一股淡淡的香气,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有吃的?”
  一名少年手里拿着一只清脆的香梨,在她鼻头晃了两晃,见李苋姑醒来,哈哈大笑,“阿妹只记得吃。”
  李苋姑不在意哥哥的玩笑,更在意他手中的梨。若不是因为饥饿,她也不至于会白日昏睡,“把梨给我。”
  李肩吾故作慷慨地将梨给了她,“不谢谢阿哥?”
  “哎呦!”李苋姑拿到梨后哪顾得上道谢,张口就咬,差点把乳牙给崩掉,拿出来一看,青绿色的香梨却变成了一块石头。
  李肩吾哈哈大笑,躲过了妹妹丢来的石头,“这下可还饿?”
  李苋姑忍住了泪,坐在飞檐下的木廊边上,懒得理他。
  李肩吾在轩内墙上取下一口宝剑,“阿妹,你看我舞剑杀妖。”
  李苋姑故意不看他,细细回想刚刚梦中的场景,渐渐地出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肩吾已经出了一身热汗,也坐在檐下乘凉。
  李苋姑牵住了李肩吾的衣摆,“阿兄,你帮我个忙。”
  “何事?”
  “帮我把老槐树给刨了。”李苋姑指着轩边的一棵老树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古神了。”
  李肩吾笑盈盈地道:“古神和你说什么了?”
  李苋姑信以为真,认真地道:“他说树下有好东西。”
  “好东西?吃的罢,你就知道吃。”
  李苋姑急了,“不是,你相信我。”
  李肩吾站起身来,将剑收入剑鞘,“不陪你玩了,今晚我不回来,你和阿爷说一声。”说着,他便提剑走了出去,不顾李苋姑的呼喊。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冥,“苋姑!”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走到敞轩之旁,看见槐树下的苋姑正拿着比她还要高一截的铁铲在挖土,“苋姑,你在做啥?”
  “爷爷!”苋姑丢下铁铲,扑倒爷爷怀里。
  “肩吾又欺负你了?”李老头牵起苋姑的小手,“他人呢?又出去鬼混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爷爷,这树下有宝贝,古神告诉我的。”
  李老头看了一眼苋姑挖掘的小土坑,“宝贝在这也不会跑,明日让肩吾帮你挖,先去吃饭。”
  李老头抱着苋姑走到正屋内,灯烛照亮他苍老的容颜,身上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兵甲,给苋姑烧了饭后他还要立刻回营。
  “苜蓿已经长出来了,起码暂时是饿不死了。”李老头给苋姑舀了一碗稀粥,苋姑一声欢呼,两口就喝得一干二净。
  李老头笑着又给她盛了一碗,“肩吾不在家吃饭,你正好多吃一点。”
  苋姑闻言却从碗里抬起了头,“哥哥会挨饿吗?”
  “不会。”
  “哦。”
  祖孙二人正吃着粗实稀粥,园中一个人影渐渐摸了近来,李老头伸手抄起一根木棍,“谁?”
  “是我。”
  “爹!”苋姑一声欢呼,赤着脚就向外跑去。
  李璘不过三十岁,神色却十分沧桑,将苋姑扛在肩上走了进来,对李老头道:“爹。”
  李老头看见他吃了一惊,“你偷跑回来的?”
  李璘放下苋姑,解下甲衣,“他们要跑。我便也回来了。”
  李老头没问“他们”是谁,匆匆站起身来,“你既然回来了,我先去了。”说罢便急遽地走了。
  李苋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爹爹,在他怀里撒了一会娇,惹得李璘哈哈大笑,暂时忘记了城内忧患。
  “爹,我带你去看古神的宝贝。”李苋姑拿起油灯,牵着父亲的大手便向园中敞轩走去。
  “就是这儿,爹,树下有宝贝。古神亲口告诉我的。”
  月色下,城中不知何处传来号角之声,李璘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安南城多半守不住了。他要想办法带着儿女逃出去,“肩吾呢?”
  李苋姑摇摇头,“不知。爹,你帮我把宝贝挖出来吧。”
  依稀的喊杀声从墙外传来,李璘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好。”
  李苋姑喜笑颜开,拍着小手叫好。
  李璘见女儿高兴,不知世事艰难,不由地苦笑,“你见着古神了?古神是什么样子?”
  “爹,你不信古神吗?”
  “爹信啊。”
  李苋姑点点头,努力思考着说道:“古神也是一棵树!”
  李璘操着铁铲在树下挖了起来,李苋姑托着油灯蹲在坑边上。
  李璘身强力壮,很快便掘出了一个深坑,他忽然停了手,在泥土之中,出现了一只手臂。看样子树下竟是埋着一个人。
  “苋姑,进屋去。”
  李苋姑倔强地摇摇头,她也看见了那只手臂,不仅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变得更兴奋了,“爹,是个人!这就是古神的宝贝了!”
  老槐树虽然粗大,根茎更是绵延铺展,但是已经干枯而死,木质脆弱。李璘没想到真能挖到东西,用铁铲戳断周围的树根,一点一点将那人给刨了出来。
  李苋姑看着李璘将那少年抱了上来,惊异地问道:“爹,人也像树一样能从土里长出来吗?”
  李璘没回答小女儿无稽之言,发现这少年竟然还有气,连他也是被吓了一跳。他不信古神,但今日这事却处处透着诡异。
  当苏一重新接触到天地之气的时候,他的三田便自动恢复了呼吸。天地之气像甘霖一样重新滋润他的身体,顺着气脉流遍他的全身。
  他的心脏也随之苏醒,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李苋姑注意到了苏一身侧的断剑,伸出小手想要触摸,却被一只沾满泥土的冰冷大手挡住了。她吓了一跳,“爹,宝贝醒了!”
  李璘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一给按到了地上,苏一澄澈的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出手之后才发现身边不过是两个凡人。
  李苋姑已经哭了起来,“你松开我爹爹,我不要宝贝了!”抓着苏一的手便咬。
  李璘身为安南城左尉,还是第一次见到身手如此迅猛的人,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苏一松开了手,轻易地躲过了李苋姑的乳牙。脑海中还是一片疼痛,体内还残存着吸入的许多魔气,正在随着他的呼吸而缓缓消散。
  他向李璘结出道火礼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懂,说出了他一生几乎没怎么说过的三个字,“对不起。”
  下丹田中传来一股异物之感,苏一沉心内视,发现自己剑胎的白光中有着一个鸟子大小的黑点。他在吕钦身上也看见过这种情况。
  毫无疑问,这是魔种。
  李苋姑对苏一的恨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见苏一松开了李璘,便原谅了他,又恢复了小女孩怕生的害羞,躲到了李璘身后,“爹。”
  李璘没有受伤,看出苏一的精神状况很差,倒也没有怪他,赞道:“小子好身手!”如果他知道苏一身份,定不会如此说了。
  怨中水缸的水忽然飞腾了起来,连成一线涌向苏一。苏一当空饮水,鲸吸而尽,将父女二人都惊呆了,“爹,宝贝像哥哥一样也会变戏法!”
  李璘问道:“你是散修?”
  清水入口,体内撕裂感稍稍缓解,苏一没有太多在意体内魔种的事,实为无可奈何,多想无益,“此是何处?”
  “西兆国安南城。”
  苏一抬头看了一眼,李璘不知道他这一眼已经看尽了安南城全城之景,看见了正在攻城的无数妖族,“来了。”
  忽然有风拂面而至,李苋姑抬起小脑袋,捕捉到了空中残存的那些虚影,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爹,我也要飞!”
  朗月之下,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羽族缓缓落了下来。
  他穿着件及地的白袍,双袖上纹着金丝,看着简练而奢侈,身后的纯白羽翼张开,长度是他身子的两倍,带着一股仙气。
  可他是妖族,飞妖之中的羽族,名叫羽卢。
  作为高贵的羽族,他很少在人前抛头露面,更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很清楚地感知到,眼前的三人,都是极为普通的凡人,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
  “我也算杀过人的妖了。”他和煦地一笑,看向三人中最小的女孩,觉得将这样幼小的生命扼杀在手中实在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旁边那个应该是她的父亲,眼神很奇怪,没有想象中的惊慌,这让羽卢很不满意。不过让一位父亲看见女儿死在眼前,一定是很刺激的事情。
  另外一人最让羽族厌恶。“人类竟然长着一张这样的脸,真是该死。”
  苏一默默地看着羽卢越走越近,他很奇怪这名妖族竟然没有看出自己是道士。可能是魔种的缘故,反而隐藏了苏一身上的剑气。
  他的手掌放在剑柄之上。
  羽卢嘲笑地看了他一眼,黑铁剑在他眼中实在是黝黑而丑陋。他也喜欢用剑,从他的白袍中伸出一柄纤细的长剑,白如月光,剑尖锋锐,剑身优雅。
  轻柔的一声响,像一双素手抚摸丝绸的摩擦声,月光长剑的剑身以极快的速度挥舞起来,剑光脱离剑身,化为一簇簇洁白锋锐的翎羽,像铁蒺藜一样向着四周悄无声息地疾射。
  随着这些羽毛飞舞,一道强大的气息,瞬间从羽卢体内发出,笼罩住他身周数十丈方原的范围,囊括了整座园林。
  羽毛渐散。
  三人的身影赫然还在原地,黑铁剑断剑出鞘,断口处无尘剑的虚影在月光下浮现。
  “华而不实。”
  李璘和李苋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一挡在了他们身前。在刚刚的片刻之内,连出数百剑,格剑式将他的身周防守得密不透风。
  羽卢的笑容已经敛去,他仔细看了看苏一,对他的厌恶之情愈发加深,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道士!”
  若是往常,苏一早就提剑反击。可如今他却在努力恢复着体内的剑气。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剑气在瞬间再度被他挥霍一空,如果羽卢再度出手,他已经无力抵挡。
  参加过无数次散修与妖族对战的李璘极为有经验,隐隐领悟到苏一的状态不佳,主动对羽卢说道:“你是什么人?”
  “人?我不是人。”羽卢张开了翅膀,“你觉得我像是人吗?”他很享受展示自己无暇的容颜与身体,这是每一个羽族的骄傲。
  “真好看。”李苋姑由衷地赞叹道。
  在很多人眼中,这的确是一张完美的容颜,不过气质偏向阴柔,肤白胜下,肌理细密,绝对能让每一个登徒子弟垂涎三尺。
  小女孩真心的赞美让羽卢很是享受。低等妖族的谄媚之言他已经听得腻了,能听见来自人类的赞美很是难得,他相信小女孩不会骗人,无论是人还是妖,小时候都是一片纯真无暇。
  他在考虑要不要放这个小女孩一命,只杀死她的父亲。
  “姐姐,我以后也能像你这样好看吗?”
  李璘想要掩住李苋姑的嘴时已经迟了,月光从夜空中洒落,月白长剑极速刺出,正对李苋姑的眉心。
  羽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上去就像北国凛冬的冰雪一样让人感到入骨的刺痛。
  苏一抬起手臂,他的右臂脱臼过,尚未好全,但此时也只能勉力出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道士!”羽卢哪怕在暴怒之下仍旧保持了贵族一样的优雅,不过语气稍稍急促了些许。
  苏一平静说道:“来。”一剑横出,将李璘父女二人护在身后。
  按照境界来算,羽卢已经是二品妖族,相当于纹境,而苏一不过剑气三层,二人相差极大。但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惧意。
  他在祖树之内见过魔族的大恐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害怕了。
  透明的无尘剑与月光一样的月白长剑撞在一起,苏一的手臂被稍稍压着内弯了半分。羽族的那张脸已经贴近在他眼前,“作为我的第一次狩猎对象,你真是很合适。”
  羽族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除非势在必得之势,苏一在他眼中就是个有一点灵气的散修,远远没有到能威胁到他的程度。
  苏一右手因脱臼使不上力气,只能用左手成掌按压在右手手腕之上。作为池山修士,他只觉得这羽族废话太多,不愿意回答他。
  顺天之修心中唯一所想便是修道,虽然苏一离顺天之修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不过他已经有了顺天之修的一些习惯。
  而这种沉默,在羽族眼中,却成了一种藐视。作为高贵的羽族,刚刚那句话已经算是对苏一相当的肯定,他认为苏一应当为此感到自豪。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无礼。”
  苏一改单手剑为双手剑,动作比以往缓慢而笨拙了许多,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
  羽族修为比他高,剑法却显得很一般,像他最开始的评价,华而不实。
  月白长剑剑柄上还带着锦色流苏,这是用剑之人的大忌。剑穗只有五行法剑才偶尔会有,剑道之剑绝对不用剑穗。真正生死较量之时,剑穗就是累赘。
  剑作为百兵之君,用剑自有独特风度,羽族为此也颇爱剑器,却只学其形,而不学其神。
  苏一学的是杀魔的剑法,只求一剑制敌,不求风雅,七步剑诗第一步踏出。
  羽卢不得已尽是后退了一步,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苏一却步步紧逼,七步剑诗的六式剑接连发出,甚至连主防守的格剑式,在苏一手中也化为的进攻的法门,压得羽卢喘不过气来。
  李璘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凭一己之力与妖族抗争的。城中的那些散修虽然法术光影滔天,但在战场之上却总被妖族追着打。
  而苏一只凭一柄剑,便压制住了羽族。
  虽然李璘不知道苏一手中剑乃是百器谱上有名的仙剑。
  被逼着退了六步的羽卢心里出现了一些悔意。
  安南城已经被攻破,他本以为城中之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是体验杀人快感又毫无危险的一次机会。
  “你不是散修,而是道统之人。”六步之后,苏一却剑法明显出现了一个顿折,这给了羽卢喘息的机会,双翼齐振,瞬间便脱离了苏一的攻击范围。
  苏一也需要时间休息。他表现得越强硬,其实体内越空虚。
  羽卢开始正视起苏一来,“池山修士,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羽卢,是高贵羽族的一员。你应为见到我的真容而感到荣耀。如你所言,我不擅长正面交锋,”他振了振双翼,“天空属于羽族,风是羽族的奴役,我一旦飞起来,光也追不上我的影子。”
  “吹牛。”李苋姑已经明白这个好看的姐姐其实是坏人,朝他做了一个白眼。
  羽卢没有生气,反而笑出声来。他常常以大笑来掩饰自己的愤怒,因为这样不至于失态。笑声随着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城中还有着其他妖族,听到了这个熟悉的笑声纷纷打了一个哆嗦,“有人要倒霉了。”
  李苋姑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纳闷问道:“姐姐,你在笑什么?”
  “带她走。”苏一对李璘道。
  李璘更是毫不犹豫,抱起李苋姑向黑暗中跑去。
  另一面,羽卢灰白的眼珠变得明珠一样明亮,双翼完全张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红。血液充斥着翅骨每一寸肌肉。
  一道微风吹过了他站立的地方。只是一瞬间,他的身影便逐渐虚化,留在原地的只是光的虚影。而他的真身已经向抱着李苋姑的李璘疾掠而去。
  苏一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样子完全没有跟上羽卢的速度。
  羽卢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像女妖,这是他的禁忌。
  羽族出生之时不分男女,他们没有性别,或者说他们拥有选择性别的自由。他们是天下最自由的种族。
  羽卢的父亲,希望羽卢成为女妖,并以羽卢的性命为威胁,若不妥协,他就会吃了羽卢。
  这对于妖族而言并不罕见。他们有着道士的实力,同时有着凡人的欲望。却没有道士的克制,与凡人的伦理。
  结果是羽卢杀死了他的父亲。那一夜他的翅膀也尽数变成了赤色,被他父亲的鲜血染红,一如今日,散发出虚无的血腥气。
  李璘和李苋姑就在他眼前,他没有选择用剑,而是选择伸出了一只完美的手臂,他要用手穿透二人的心脏,一如当时弑父的情形。
  羽卢所言不虚,他的速度的确天下无伦。苏一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但是无尘剑能。
  月光一闪,在羽卢身前出现了一根虚无的细线。
  无尘剑作为第八十九位的仙器,自然有其道理。它不是剑器中最锋锐的那一柄,也不像曹神矢的霜见剑,能够凝气为霜。
  表面上看来,它不过是一柄没有形体的剑,只会在灌注天地之气后显现出剑的轮廓。
  这意味着它极轻无比,薄仞以至无形无重,轻若无尘。这也是它需要依附黑铁剑的缘故。
  无尘,所以快。
  苏一剑气所能及之地,无尘剑可以瞬息达到。
  苏一触碰过李苋姑。
  他们是两个点,两点间的那一线便是无尘剑。
  这是他当初斩杀蜥魔的法子,如今故计重施,用以对付羽卢。
  一截充满血的肉翅如土委地,羽卢甚至没有感受到痛觉,一根羽翅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伸向李璘的手止住了。羽卢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叫,而是情绪复杂地站在原地,血水正从他的断翼处淌下。
  李璘已经被羽卢逼到了角落,避无可避,将李苋姑紧紧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夜风轻柔地拂过。
  “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快的东西,”羽卢喃喃道,丝毫不顾惜自己的断翼。
  速度是羽族最骄傲的东西,但一旦被超越,也就没有了意义。
  如果苏一是修为更高的修士,羽卢反而不会在意,但很明显,苏一只有气境的修为而已。他的那一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唯有快,极快也就极锋锐。
  羽卢转过身来,盯着苏一的眼睛,声音微颤,真正击败他的不是苏一的剑,而是失落感,“杀了我。”
  苏一必须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使自己站稳不至于摔倒。
  而这在羽卢的眼中是最屈辱的无视。骄傲如他不能忍受如此羞辱,调转月白长剑,就要引颈自戮,苏一在此时开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羽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一会对他说这样一句话,愣了一愣,“你是说人妖无分?”
  这是白绫曾交给苏一的一句话。
  “不,我是说羽族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苏一的声音在发颤,他不得不用黑铁剑当做拐杖来支撑自己,“道士也是一样。活着最重要。”
  “我还活着,那你就去死吧!”羽卢突然发难,他自然看出了苏一的虚弱,仅有的羽翼不足以飞翔,但他速度却依旧迅捷无比。
  月白长剑转眼便到了苏一的喉头。
  哪怕是苏一也不得不咽下一口口水。他已经油尽灯枯,就算羽卢站在苏一身前,没有剑气灌剑的无尘剑也刺不入他坚硬的皮骨。
  所以羽卢让苏一杀他,苏一也做不到。
  李璘呆呆地看着两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跌宕起伏来得太快,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咦,大姐姐飞走了!”李苋姑从李璘怀里冒出头来,看着空中逐渐远离的羽卢,向天空伸出双臂,欢呼道。
  李璘带着女儿走到苏一跟前,地上唯留下了羽卢的一滩血,断翼已经被他带走,“道师,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城中许许多多飞妖忽然尽数腾空而起,接踵撤离,看得李苋姑欢喜非常地拍着小手。城中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一浪浪地传来。
  苏一几乎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有吃的吗?”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
  “有,有。”李璘哈哈大笑,他本是军中左尉,胆大爽朗,一只手就要拍向苏一,半空中才想起这位是池山道师,不能轻侮,连忙收起了手。
  如果他这一掌真拍下来,苏一很有可能被他拍趴下。
  “仙人哥哥也会饿吗?”李苋姑好奇地问道。
  “仙不会饿,人会。”
  李苋姑没有听懂,“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
  李璘也算是有官职的人,家中仍无余粮,而城中其余百姓便更惨了。
  李璘把家里剩下的稻米、野菜和唯一的一条腊肉拿出来招待苏一。他没有跟苏一一起吃东西,而是回城门楼去了。
  “道师若不嫌弃,就在家中暂憩。我去看看城中情况,很快便回。”
  李苋姑被他留在了家中,有苏一在此,他家的小园林却成了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苏一仍保持着在镜池村养成的习惯,咀嚼、叩齿、吞津,一丝不苟。
  李苋姑虽然年纪小,但十分懂事,爬在桌边流口水,想吃又不敢吃,小丫头的目光一直在那盘野菜炒腊肉上扫来扫去。
  苏一自然注意到了,他对饮食毫无要求,不过是偶尔为之,在完全辟谷之前靠此摄入能量。腊肉他没有动,而是用眼神示意李苋姑。
  李苋姑对苏一的眼神看得半懂不懂,“仙人哥哥我能吃吗?我只吃一点。”
  见苏一点头,李苋姑一声欢呼,反而比苏一要吃得更多,将大半饭菜尽数装入了肚子,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小脸上尽是满足。
  李璘很快便回来了,看见一干二净的盘碗,对苏一道:“道师还饿吗?”
  苏一摇头,他已经注意到了园中还有一人。
  果然,李璘接着说道:“葛仙师听说道师是池山弟子,慕名而来,希望见道师一面。”
  仙师乃是散修的自称,道统从来不这样称呼自己。
  苏一没想到会在这看见葛础。他看样子有点发福,比一年前在离宫之时些许胖了。
  葛础没见过苏一,也不知道当初从他眼皮底下将秦如是换走的就是眼前的这名少年。一看见苏一就先用谛观术查看苏一的修为,见他只有剑气三层,不免露出一丝轻视。
  但剑道科弟子的身份却让他想起了一年前一段不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