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岑岑的云山之上，一个少年拖着脚步从林中走出，他的右臂垂在身侧，一条血线从肩胛处一直流到指尖，再滴落在地。
  在他的怀中有一名进气少出气多的少女，面如金纸，前胸被黑红的血液染红，身上许多处都凝结着黑色的血痂。
  云山并不十分陡峭，但对于如此状态下的苏一而言无异绝壁。
  “苏一！”吕钦没想到会在下山路上遇见苏一，他自然也看见了苏一怀中的少女，“这是赵晴涛？”
  苏一费力地点点头，“我们遇见了魔族。”他注意到吕钦的神色和平常完全不同，细小脖颈上竟然出现了虬结的青筋，随着心脏的跳动一动一动，“你怎么了？其他人呢？”
  “魔族，什么样的魔族？”吕钦的话语变得极为急促，苏一以为他是因为紧张而致，没有在意，意念一动，一具蜥魔的尸首从百宝囊中取出，掉落在地。
  吕钦大吃一惊，差点吓得拔腿便跑，见这蜥魔双角完好，只有脖颈上却有一根细细的血线，是被斩断了头颅。
  “范婴宁死了。我和赵晴涛都为魔族所伤，如果，”苏一止住了话，魔族的尸体出现后吕钦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察觉了吕钦的神态异常，他看着魔族尸体的眼神流露出了一种本不该出现的情绪，贪婪。
  注意到苏一的停顿，吕钦猛地抬头看向苏一，邪邪地一笑，“你发现了？不，不可能。”
  苏一沉默不语，眼窍已默默开启，在他的眼中，吕钦的下丹田原本是一团赤色的火焰，此刻却多了一个杏子大小的黑点，极为醒目而碍眼。
  “魔种，是什么时候……”
  魔种二字刺中了吕钦紧绷的神经，他没有给苏一任何机会，火云锤一锤直接砸向苏一，天空中的云层中同时闪现一道惊雷。
  苏一与赵晴涛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而出，从山上摔下不见了踪影。
  吕钦像一只野狗一样爬在蜥魔的身体上，就着蜥魔脖颈处的断口，吮吸起蜥魔体内残存的血液起来。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跪倒在蜥魔尸体旁边，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嘴角留下，“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我不能变成行尸走肉的人魔。只有魔族的血肉能够浇灌魔种，让我保持清醒。”
  此时，他脸上突起的青筋逐渐消平下去，吸食魔血后，神态中的疯狂之色消失不见，白皙皮肤上的一股黑气也缩回了身体内部。
  他站起身，一挥手将蜥魔尸首收入自己的百宝囊。没忘记将尸体的一只角给折断。蜥魔死亡后尸体变得柔软起来，和人体差不多。
  吕钦将魔角抓在手上，很快魔角便被他体内的火灵气烧焦。
  “修仙就是为了长生。”他回头看了一眼，他需要说一番话来安抚自己的内心，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高等修士泯除人性，无所不为，不过是为了更长的寿命，和我有什么区别？”
  收起目光，他揉了揉脸，调转方向，重新向山上走去。
  许久之后，雷雨终于落了下来。痛快的风暴与倾盆大雨。黑云当真压到了云山之上。
  包围祖树的金光和黑云撞在了一起，金色与黑色相互湮灭，金色树叶掉落得更多了。
  其余五峰和云峰的其余各处已经笼罩在黑云之中。这并不是水气形成的云，而是浓密的魔气。将光芒隔绝在外。云峰陷入了毫无光亮的黑暗中。
  异象开始出现。一些千年老树都活了过来，树叶尽落，枝干摇摆，在风雨中发出呜呜咽咽的萧鸣声，棕灰色的树干开始变得漆黑。
  山上的动物在如此雷雨之下却都来到了洞外。野兔也长了一身漆黑的皮毛，将自己的小兔咬死在身侧后又向周围其他动物发起攻击。
  惊雷在云峰上炸响，将最高的树木点燃，只有这时候，黑云笼罩下的云峰才露出一点点真容。遍地都是残缺的动物肢体与枯枝断木。
  雷火在暴雨的浇淋下很快熄灭，云峰再度回归黑暗与看不见的杀戮。
  这种状况不知持续了几日几夜，到最后甚至连泥土中的蚯蚓与蚊虫也不得幸免于难。只有少数的树木与最卑微的生命顽强地活了下来，可也不是以前的模样，粗壮的树枝成了它们强大的武器。
  黑云开始逐渐升高，云峰之上挂着一轮孤月，一动不动，冷漠地散下微光。
  雨水却没有停止，还在不住地冲刷着土地。一些动物此时却死而复生，化为了一个个飘荡的身影，在山林中无意识无休止地漫游。
  “苏一。”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一的梦中也在下雨，怀孕的苏灵倒在苏家的大门前，声嘶力竭，血流了一地。
  清晰的雨声与泥土的腥味。
  梦境忽然消散了，苏一眼前一黑，身体的痛觉开始刺激着他，多日的雨水泡得他全身发胀。
  “你醒了。”
  苏一的眼睛睁开了一线，脸前却是一个小水坑，雨水不住地打在水坑中，再溅到他的脸上。水洼中波纹荡漾，苏一却依旧认出了水中的倒影。
  魏平生漂浮在他的身边。
  各种感觉逐渐恢复，苏一先是猛地咳嗽起来，口中浓重的血腥味，一块已经凝固变黑的血块被他咳了出来，掉落在水洼之中。
  百宝囊的丹药在他与蜥魔战斗时已经用尽，包括云梦泽弟子留给苏一的百宝囊中的丹药也没有了。
  手腕上的火灵丝也变得无比纤细，由赤色变得灰白。
  三田早已枯竭，经脉干涸。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稀薄的魔气，无所不在的天地之气也消散了。
  “还能更惨一点吗？”苏一趴在地上苦笑。
  魏平生严肃地点头，“有，按时间来算，我起码有十次比你现在的状态要更差。你不过昏迷了十七日而已。”
  十七日，魏平生每七日出现一次，也就是说这已经是魏平生第三次出现。
  空中忽然有呼啸声传来，苏一翻了一个身。有他身子那样粗壮的枝干从他眼前扫过，离他的身体不过一尺距离。
  一株秃顶的漆黑巨树正缓慢地甩动着枝干，蔓延数里的根茎随之一起晃动。苏一躺的地方正好在树根的一处分叉里。
  离他不远处，有一身衣袍与白骨碎屑。苏一亲眼看着树枝拍打在那一堆碎骨之上，溅起一片碎骨渣。
  不用多想，苏一便知道那是赵晴涛的遗骸。
  冰凉的雨水从苏一的鼻孔灌入，苏一不禁打起了寒颤。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
  “活着就不错了。”
  的确如此，苏一挣扎着站起身，挨过一段晕眩，才重新恢复视力。
  跟前的那株漆黑巨树树干上有着一个创痂，像一只独眼一样盯着苏一。
  苏一试着抬起左脚，落下，再抬起右脚，像婴儿学步一样挪动僵硬的身体，左手稍微恢复气力后将脱臼的右臂归位。对于疼痛感他已经司空见惯，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黑色巨树的枝干眼看着就要甩飞苏一，以苏一缓慢的速度无论如何躲避不及。但苏一只是走着，枝干接近他的时候却主动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等待苏一通过。
  自幼，除了小山村的人对苏一厌恶至极以外，任何动物对苏一都极为依恋，否则他也不会在山林中长大。如今看来会动的植物也不例外。
  昏迷的时候没有被巨树压死，并不只是苏一运气好。
  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山路在雨中溜溜打滑，苏一也只能走三步滑两步地爬着，御空是不必想了。
  周围的魔气对苏一而言辛辣刺鼻，没有丝毫天地之气，苏一的下丹田也空荡荡，施展不出最基础的浮空术。每在魔气中多待一会儿，苏一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
  魏平生早已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一年来苏一早就习惯了他的做派，对此不以为意。
  “祖树……”远远地，借助眼窍，苏一便看见了那宏伟的巨树。
  这是苏一第一次看见祖树真身，并且直接认了出来。哪怕祖树上金色的树叶已经落光，苏一知道它就是祖树。
  与此同时，身周的山林中忽然冒出了很多双小眼睛，是山林中在血腥的屠杀之后残留下的动物，隐藏在树叶后观察着苏一。
  空中的魔气忽然也动了起来，就在苏一看见祖树的那一眼，原本禁止的魔气开始了流动。吹得苏一脖颈后一阵阵发冷。
  苏一知道这不是幻觉，他的皮肤在雨水之中温度已经低得很危险，此时却感到了更为寒冷的东西。
  回头一看，一只蜥魔已经从魔气中凝聚而出，大半个身子已经具现。
  苏一苦笑了一下，嘴角的肌肉扯得脸上的伤口一阵疼痛，他又滑了一跤，这下却没站稳，全身都摔倒了泥里，好不容易又爬了起来。
  “不能放弃。”
  虽然苏一失去了使用道术的能力，身上的伤势让他也无法出剑，不用回头他就知道魔族的魔气长蛇已经向他后心袭来。
  他依旧没有回头，回头也没有用。以他的状态完全不是蜥魔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