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莲花接起杰克的电话时说。她已经在两天前回到北京。
  “你好，莲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个收藏家买你的画了吗？”
  “晚餐时告诉你吧。你来静心莲，是一家僧侣开的佛教餐厅，就在我家附近。”
  餐厅摆满了中国古典式家具。莲花的头发编成了辫子，已经在等他了。她坐在一个用木雕屏风围成的小房间里，一张桌子两边各有一条长凳，桌子上放着一束荷花。
  “喜欢这个地方吗？”
  “我喜欢这个小房间。”杰克说，他低头走进来。
  “这间屋子有历史了，”莲花说，“原来是中国一位亲王的寝室。”
  杰克坐下之后挑起了眉毛。“我可不会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想你该想的吧。”
  他正在翻开菜单，没有留心听莲花说的话，等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通常她对这种调侃不置可否，但今天似乎不是这样。“我猜美国肯定没有这些东西。”
  “但是美国女人都会把头发染成金色，穿着貂皮大衣，戴着耳环。我猜她们都追着你不放，”她说，“我可不是。”
  “你是说我无法说服你把头发染成金色？”
  她的两只手托在脸颊上，笑着说：“没有金色的鱼。”
  杰克也笑了。“我不想要金色的鱼，你觉得自己是鱼吗？这是佛家的比喻吗？”
  “不是佛家，是东巴。你就像一条鱼。当我离开中国时，也感觉像一条鱼，我需要回到自己的水里。”
  “如果你的水太清了呢？”
  “什么意思？”
  “我的朋友程女士说中国人无法生活在至清的水里，”杰克说，“他们的生活中需要一点黑色调——或许是稍稍背离法律的范围，比如一点点代理费。就像鱼一样，在至清的水里生活会让他们不幸福。”
  “我觉得程女士或许是对的，”莲花说，“但不仅是做不法的事情。你不理解程女士的话，或许还有另外的含义。”
  “比如说？”
  “有些中国人喜欢不守规矩。”
  “什么样的不守规矩？”
  “就是顽皮。”莲花打开菜单，翻看各色菜肴。服务员给他们点菜的时候，她让他把酒水单拿给杰克。
  “还是黑皮诺？”他问莲花。
  “好的，”她说，她深沉的黑眼睛看着他，“两杯。”她笑着说。服务员给他们拿来一瓶红酒，倒在他们面前的杯子里。莲花很快喝完自己那一杯，又给自己倒满。
  “已经第二杯了？”
  “是的，今天是重要的一天。”
  “我忽然想起我们在杭州的那天晚上，”他说，她点点头，“我在电梯里的举动吓到你了吗？”
  “是的。”她看着他，平静地说。她以前好像从未直视过他的目光。
  “但是你还能接受？”
  “就像一场梦。”
  他们的菜上来了——包在荷叶中的蔬菜、西藏马铃薯汤，和一个海鲜大杂烩。她坚持要给他夹菜。
  “谢谢。”他说。
  “不需要谢谢我，亲爱的。”她说。
  转眼间她又喝下了几杯酒。
  “我想让你来我家，看我的画。”莲花说。
  “好啊，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
  他们把红色的大众汽车停在胡同里的路边，锁车，走了几步来到她的家门口。黑黑的小巷里，一个人在遛狗。一对男女匆匆走过，女人的胳膊搂在男人的腰上。
  “家里很简单。”莲花说。他们来到一扇红色门前，她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一个狭窄的玄关，她的鞋子放在靠墙的位置。莲花脱掉鞋，换上一双拖鞋。杰克也脱掉鞋，她把一双拖鞋递过来：“我今天刚买的，试一试合适吗？”
  他看着她，但是她转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他穿上拖鞋，很合适。他以前从未穿过拖鞋。
  他转过一个屏风，进入了一间狭小的起居室。整个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她的画：西藏人的肖像、满脸皱纹的男人和女人、姿态倔强、眉目间蕴含着力量的孩子，还有穿着节日盛装的漂亮女孩。一张椅子前的墙边有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副尚未完成的荷花池塘风景画。
  后面的一个房间里突然想起了西藏音乐。杰克寻声向后面走去，莲花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像荷花一样的小碗，里面插着一支蜡烛。她用另一只手示意杰克跟着她，她走进了一个挂着薄薄的帘子的房间。
  杰克发现自己进入了她的卧室。她把蜡烛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过脸面对他。她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看着他在烛光映衬下的眼睛。“我亲爱的。”她小声说。
  他搂住她，摸索着她的肋骨，闻着她的发香。她抬起头开始吻他，先是吻他的嘴，然后吻他的脖子，然后又吻他的嘴。她把他拉到床边。
  “你现在可以和我做爱了，我亲爱的。别担心，今天很安全。”
  ***
  “如果我说我爱你，会不会破坏气氛？”
  他站在她的门口，北京的夜晚气温很低。
  “佛家认为人要言为心声。”
  他刚要说话，她用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我亲爱的。”她说，她最后吻了吻他，轻轻地把他推到门外。他看到月光下她的脸庞，转身走出胡同，打算在街头找到一辆出租车回家。他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没有找到北极星，这时才想到他是在地球的另一边。
  远在九千英里外太平洋的另一边，跨越大洋的旅程似乎改变了他，让他失去了方向感，让他不自觉地被中国吸引。就像一条落入了陌生河流的鳟鱼，在混合着海水的急流中努力向上游，下定决心要回到高山上清澈、冰冷的水里。
  他在街头站了很长时间寻找出租车，看着马路上的汽车就像鱼群游来游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中国找不到那么多的鳟鱼，它们生存的环境应该都是一样的，他敢肯定，但是似乎在中国遇到了问题。至少他目前还没有找到，当然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尤其是这个国家的高原地带，它们可能就藏在那里。
  他必须找到它们。如果他真的能找到鳟鱼和清澈的河水，他就可以安心地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