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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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轻烟 更新:2021-10-21 04:38 字数:2648
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笔尖沙沙地摩擦着纸面,就像淅淅沥沥的春雨。教室里的课桌摆得稀稀朗朗。监考的老师抱着膀子,游魂似地在过道里走来走去,两只犀利的眼睛尖锐得就像鹰隼,耳朵也雷达似地竖了起来,捕捉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下午考的是数学。小兰子按照老师考试前的反复交代,先易后难,奋笔疾书,满满的四版试题被她蚕食得只剩下最后一道题了。最后一道题也是她最不擅长的的几何题,占15分。她搜肠刮肚,苦思冥想,大脑一片空白。
小兰子咬住笔头,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课桌排成了六排,她坐在第四排的第三个位置,前后左右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人们都只顾埋头答题,谁也不在乎她的窘迫。纵观整个教室,熟悉的人寥寥无几。县教育局对几个公社的考生进行了重组和编排,以防止考生作弊。她们班上的同学都四分五裂,编在不同的几个考室。就是编在一个考室又如何哩?连她都解不出这道难题,那就谁也指望不上了。该死的阳光从窗玻璃上斜斜地探出头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尘埃在阳光里飞旋,就像舞台上的追光,她的心一下子烦到了极点。
掂量了一阵子,小兰子的心蓦地灵光一闪。对!她们班的数学老师罗建军也和她编在同一个考室,数学是他的强项,好得呱呱叫,什么稀奇古怪的题儿都难不倒他,绰号华罗庚。小兰子止不住地心中窃喜,本能地回了回头,惹得监考老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呲了呲牙。看样子,他把她当成了重点监督的对象,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什么样的鬼念头都跑了出来,乱草似地塞满了她的胸膛。
屈指算来,罗建军也坐在第4排,最后的一个位置。这个不同凡响的年青人,谢绝了学校和县教育局的推荐,奋斗的终极目标就是考上北大和清华。按照国家的有关政策,罗建军已在回城的知青之列,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回城的机会。1977年到1978年,正是下乡知青返城的高潮,大面积地催生了中国的个体户和私营经济。小兰子心里清楚,他是舍不得姐姐大兰子,舍不得他执教的这个班级,一呆又是二年。他早就发下了宏愿,一定要和他所教的这群学生一起高考,一起飞翔,一起去搏击命运的风风雨雨,就像高尔基的《海燕》里所描写的那样。说实在的,对于罗建军的为人和胆识,小兰子也十分崇拜,在她情窦初开的心思里,也暗暗地对他有了意思,只要他不嫌弃,她会毫不犹豫。用尽了世界上所有华丽的词藻,也形容不出她那种少女怀春的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阳光慢慢地西斜,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点一点往前拨动。小兰子觉得时间就像她体内的血液一样,从某个伤口滔滔不绝地流了出来,越来越少。尽管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也感到格外的恐慌。她觉得从她体内流走的不仅仅是时间,而是比时间重要得多的前途和希望。她也深深知道,这道占了15分的几何题,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怠慢,找不出半点可以怠慢的理由。
小兰子抬腕看了看表,4点差1刻,离交卷的时间只有15分钟了,时间变得越来越紧迫,也越来越宝贵。表是半新半旧的双狮表,姐姐找关系借来的,好让好掌握考试时间。而这个时候,表却成了她夺命的符咒,一分一秒把她推进了无底的深渊,推进了无边的绝望。她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像神话里那些法力超强的巫婆一样,呔地一声暴喝,就把时间永远地凝固在这一刻。可惜她不是巫婆,世界上没有如果。
教室里静极了。考生们有的苦思冥想,有的奋笔疾书,有的东张西望。监考的老师倒剪住两手,双目如电,一遍又一遍地在过道里踱来踱去。监考的老师也是从别的公社抽调来的,板着面孔,样子十分严厉,小兰子一个也不认识。炎热的阳光懒洋洋地从槐树上照了下来,细细碎碎,地面上像撒满了一层铁锈。密叶里的蝉鸣,悠远、绵长、没完没了,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得意,叫得你疲乏之极,烦不胜烦,手心里攥着两把冷汗。
教室里一个考生一张课桌,一条简单的骨牌凳。课桌用朱笔编着号码,贴着考号、性别和姓名,方便考生对号入座。小兰子坐在第四排第3把位置,距讲台只有一步之遥。讲台上放着两瓶墨水和几支备用的钢笔,以方便考生取用。一般说来,考生都自己备有墨水和钢笔,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上来取用的。当然也有一些考生例外,他们在紧张的气氛中跑到讲台上来吸墨水,或者借用讲台上的备用钢笔,给考生作弊创造了一些机会。
铿、铿、铿,有人走向讲台,小兰子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凝神谛听。来人的脚步声她十分熟悉,脚板先触地,声音利落而干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罗建军的脚步声,在她的梦里不知响过多少回了,一想起来她就耳热心跳,心底里涌满了少女怀春的甜蜜。男女之爱,有时候会调动对方所有的神经末梢和所有的感觉器官,连人体子虚乌有的第六感也会用上,把一些疑似的感觉统统排除,剩下的只有真理。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的真理,表面上十分荒谬,却是个存在着的事实。
果然不出小兰子的所料,来人是罗建军。他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一脸的自信。步子迈得很大很快,从小兰子的身边一阵风似地走向讲台。她的心猛地一热,就像受尽了极大的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她也忘了去擦。罗建军旋开笔帽,把笔尖插进了墨水瓶,挤了挤胶皮水苞,钢笔吐出了几个蓝色的水泡,肚子吸得饱饱的。罗建军理平头,穿一套海蓝色的球衣,动着流畅而潇洒,帅气得令人窒息。
吸饱了墨,罗建军从从容容地走下讲台,与小兰子打了个照面。他友善地冲她点了点头,暗暗地把一个纸团塞给了她。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谁也没有看出其中的破绽,谁也没有在意,用一刹那来形容也许还有些拖沓,有些词不达意。小兰子心中狂喜,暗暗地把纸团放在膝盖上,用一只手的两根指头一一抻开,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坐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许就是如此!
小兰子的心止不住地嘭嘭乱跳,她听见了她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一张发烧发烫的脸,一直红上了耳根,眼睛虚飘飘的没有半点底气,根本就不敢与监考老师的目光去对碰。乘监考老师低头喝茶的那个空隙,小兰子飞快地瞧了膝盖上的纸条一眼,蜻蜓点水般的一眼,就像灌顶的醍醐,使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道几何题的要义。原来是要在几何图形的底部作一条辅助延长线,使之与o点垂直相交。玄奥的难题有了这一条辅助延长线,一下子就迎刃而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小兰子抖擞精神,铺开试卷,按照早已理顺的思路,文不加点地写了下去。完了,她扔下笔,如释重负,感觉到自己离希望又近了一步,离胜利又近了一步。她感激地朝罗建军坐的位置望了望,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沉重的身体一下子轻得像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