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店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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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轻烟 更新:2021-10-21 04:38 字数:3220
龙金彪嘴里叼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蒲扇般的大手揪住了猪的耳朵,膝盖紧紧地顶住了猪的脑门,嘴里的喘息比在屠凳上踢腾的猪还要粗浊。蓦地,寒光一闪,他飕起掣起叼在嘴里的刀子,不偏不倚地捅进了猪的喉咙。猪的叫声开始尖锐,继而舒缓,后又渐渐地衰竭下去了。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汩汩地流了出来,在豁了边的木盆里激起了血的漩涡和粉红色的泡沫,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猪喘出了最后的一口浊气,四蹄抽搐了一阵子,就寂然不动了。
垂死的猪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龙金彪和扯尾巴的张美财都如释重负。张美财赶紧取下夹在耳轮上的一根纸烟,毕恭毕敬地给龙金彪递了过去,声音十分客气。龙师傅,您抽烟!龙金彪叼住烟,沾满鲜血的手在猪身上擦了擦,掏出火柴剔出一根,嗤地一声划燃,逗上火,眯起眼深吸了一口。白炽的灯光下浮满了丝丝缕缕的烟雾,月光影影绰绰。街道上不时传来了行人咳嗽的声音,夜深邃得一眼看不到尽头,狗的叫声隐隐约约,就像爬满了木屋的青藤。
张美财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猪毛,一躬腰钻进了灶弯。给龙金彪敬这根烟,他其实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大兰子买下了整个肉食站,龙金彪就是肉铺老板了,大小事儿都是他说了算,要他干就干,不要他干,他就得卷起铺盖走人,在人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再说一家五口,全靠他扯尾巴每天挣五块钱的工钱,日子实在是左支右绌。他想巴结上龙金彪,把大女儿也弄来给大兰子打打下手。大女儿春红19岁了,初中毕业,占着个城镇户口,文不文武不武的,又没个正式工作,晃来晃去晃得他心里烦。张美财又弯腰往灶膛里塞了把柴,湿湿的柴烟呛出了他的眼泪,熊熊的火焰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烧在锅里的水冒出了一串串的水泡,把锅盖掀得卟卟响。
门轴儿吱呀呀一声响,门板把屋子里的灯光切割成一个圆弧。大兰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麻利地端起了木盆里的猪血。每天的新鲜猪血,再拌上适量的糯米粉,和匀,揉熟,搓成大小均匀的颗粒,就是大人小孩都爱吃的猪血丸子了。猪血丸子就像大兰子的名声一样,如雷贯耳地传遍了四乡八镇,成了小镇最响亮的一个品牌。猪血丸子、猪肺海带汤,都和猪有着切身的联系,这也是大兰子之所以买下整个肉食站的主要原因。她不傻,她精明得很。
张美财一瓢一瓢地往陶罐里舀着开水,热腾腾的蒸汽蒙住了他的双眼,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水珠。说实话,在肉食站扯了八年的猪尾巴,给龙金彪打了八年的下手,他没感觉出什么?他最佩服的就是大兰子了,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为何竟蕴藏着如此之大的能量,无论干哪一行,都干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溢,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则。龙金彪一个酗酒使泼的疯汉子,也给她整得服服帖帖,戒了酒,烟也抽得少了,基本上都是伸手牌,厚着脸皮向顾客和他讨要。
让张美财感触最深的就是雇佣他的问题,龙金彪和大兰子各有各的算盘。龙金彪主张雇佣朱时茂,说他当过肉食站的站长,跟上面的关系很熟,可撑撑门面,壮壮声势,免得受同行们的欺侮和排挤。大兰子则主张雇佣他张美财,说他为人厚道,老实肯干,家里的负担又重,同事八年,你不帮他谁帮?龙金彪说朱时茂为人仗义,顶住压力私分了站里的17头肥猪。大兰子黑煞着脸,反唇相讥。私分站里的17头肥猪,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脚,心术不正。我的肉铺坚决不准你往家里请领导、请贼!大兰子一昂脖子,重重地跺了跺脚,呛得龙金彪哑口无言。说实话,在老板娘大兰子面前,张美财除了本能的畏惧之外,还有十二分的感激。对于这个跟她的大女儿一般年纪的女孩子,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让他去死,他也决不会皱眉。那个时候,雇工问题还十分敏感。当年傻子瓜子的创始人年广久,雇佣了103个工人,就遭到了一些政客的炮轰,被斥之为复辟资本主义。大兰子雇佣他也确实担了不少的风险。
陶罐里的开水哗哗啦啦地溅在猪身上,就像春蚕噬叶。龙金彪弓着腰,在陶罐的牵引下吭哧吭哧地刨着猪毛。褪尽了毛的猪身子白白的,就像大兰子白白的屁股。一想起大兰子和她身体的某一部份,龙金彪的心底里就泛起了一股水一般的柔情。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使他零距离地认识了大兰子,这是一个永不服输永远不向命运妥协的女孩子,认准了的理认准了的事儿,九条牛也拉不回,一条路走到天黑,这也是他一直宠着她让着她的原因。有个时候,他甚至不惜改变自己,而去适应她藏在骨子里的犟和倔。
对于爱,龙金彪也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说实在的,生命中经历了两个女人,龙金彪也一直在扮演着丈夫的角色。只有索取,没有回报;只有主观意识,不认客观原因。堂客只是他泄欲的工具,永远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封建的夫权思想支配着他的一切。是大兰子彻底地改变了他,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男人和女人,赤身裸体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机会平等,尊严和人格平等,没有所谓的高贵和低贱,没有奴役和屈从,他们都是上帝的子民,在同一片星空下自由自在的呼吸。龙金彪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昂藏八尺的男子汉,一个大老爷们,竟会服从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帮她煮饭、择菜、喂猪,干一些以前他从来没干过的家务活。邻居们都笑话他说这是母鸡打鸣公鸡下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开膛破肚,龙金彪野蛮地卸下了猪头和猪的四只脚。他又拿起了挠钩,准备杀第二头猪了。猪们哼哼唧唧地往后退,恐惧地挤到了墙角,嗷嗷怪叫,身子拼命地向猪堆里钻,杂乱的蹄子践起了一股股猪屎的恶臭。按照惯例,这头猪是龙金彪杀的最后一头。镇子不大,没多少人吃得起肉,满打满算也就两头猪的销量。当然,过年过节那是例外。一般来说,第二头猪不需要龙金彪亲自动手,他只要把猪杀翻,放完血,在旁边指导指导就行了,扯尾巴的张美财会按照他的旨意把猪毛褪得干干净净,开膛破肚,肉是肉骨头是骨头,条分缕析,肢解得一清二楚。扯了八年的猪尾巴,张美财等的就是这一天。
杀完第二头猪,天刚泛亮,晨曦还在黑暗中酝酿,白茫茫的洞庭湖一片汪洋,沱水河蛇绕蛇弯地流淌,习习的河风送过来一阵阵潮湿的水气和泥土的芬芳。早起的力工和挑夫,扛着锄头铁锨,挑着箢箕扁担,推着鸡公车呼隆呼隆地走了过去,踩得街道上的青石板铿铿作响,一拨又一拨。一般这些人要干完早活才来大兰子的店子里吃一碗猪血丸子,喝一碗猪肺海带汤。不仅是兜里的钱,对于肚子他们也精打细算。龙金彪叼着烟,端着茶杯,满意地看着张美财褪完猪毛,开膛破肚。他赞许的点了点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他一边走,一边哼着一只不知名的小曲。龙金彪邪惯了,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调子。
大兰子正在揉着糯米团子,俏脸儿涨得红红的,鼻尖上沁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的样子。由于累和热的缘故,她敞开了上衣的两粒钮扣,猩红的抹胸管不住她两只茁壮的**,随着手的揉动,极具韵致地一起一伏,面团似地滚个不停。龙金彪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紧盯着大兰子胸前两团滚来滚去的软肉,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口水流得老长老长,像一个十足的傻子。
老色鬼,也不过来帮帮手!大兰子恨恨地白了丈夫一眼,呲出了满口的糯米牙,脸儿红红地笑骂了一句,很凶很凶的样子。说你真是不知足,昨天晚上把你喂得饱饱的,又想了,贪多嚼不烂。龙金彪傻子似地搓了搓手,憨憨地笑了笑,他最喜欢的就是堂客这个模样,欲嗔还羞,全身的骨头不知不觉地都酥了,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他挽起袖子,接过堂客手里正揉着的面团,卖力地揉了起来。大兰子举起两只面手,用手背擦了擦汗,笑眯眯地站在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男人汗流浃背地揉面团、搓丸子、洗猪肺、切海带,忙得不亦乐乎。她眉开眼笑,眉宇间溢满了说不出的幸福。
如镰的残月渐渐地沉落下去了,一轮红日缓缓地爬出了湖面。月亮和太阳就像有了某种约定而彼此心照不宣。潮湿的风一阵一阵地从河面上吹过来,滩涂上的稻菽在晨光里一浪接一浪地起伏。说不清是风在响应稻菽,还是稻菽在应和着风。清爽的空气里飞满了金龟子和蜾蠃。金龟子和蜾蠃扑在脸上凉飕飕的,像一个梦。清新的空气吸在嘴里甜丝丝的。湿漉漉的早晨就像那轮初升的红日一样,也是从湖里爬上来的,新的一天从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