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承包肉食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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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轻烟 更新:2021-10-21 04:38 字数:3400
屋子里乌烟瘴气,地上横七竖八地扔满了烟蒂。站长朱时茂、杀猪佬金龙彪、小工张美财、会计王琴、出纳胡小丘,以县肉食公司的张副经理和财务股李副股长为中心,团团转转地坐在各自的板凳上。男人们吞云吐雾,一盒常德烟抽得瘪瘪的,空气里充满了尼古丁的怪味。女人们一针针地织着毛衣,绒线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惹得大兰子家的那只花猫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胡子翘得高高的。大家都沉默着,各怀心事,空气紧张得用一根火柴也可以点燃。
张副经理在桌腿上掐灭烟蒂,转动了一下脖子,慢条斯理地说。大家都清楚,这次由于亏损而关停、撤并的站点有13个,你们站排在第4位,公司决定对你们站的房产设备进行拍卖,在还清亏损的3218元的基础上,本站职工优先。经公司党支部集体研究,报县商业局党委批准,你们站现有三层木楼一栋,上下房屋12间,临街店面4个,猪栏杂屋4间,磅称二台,猪毛二千斤,猪杂骨二千四百斤,羊叉把手扶拖拉机一台,桌椅板凳炊具一套,作价4258元进行拍卖,谁先出钱谁先得!张副经理环顾了一下四周,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十分响亮地喝了一口。
我来补充一点。公司财务股的李副股长敲了敲桌子,不失时机地接过了话茬。这次公司查账,你们站影响十分恶劣。公司查账不是针对你们一个站点,而是在全县范围内展开。查出麻烦来了,你们就干脆破罐子破摔,连查账的会计也赶跑了,饭也不管一顿,你们这是目无领导,目无法纪。李副股长越说越激动,弹簧似地站了起来,指头在朱时茂的鼻子上戳了戳,唾沫四溅。朱时茂,你我共事多年,你真是吃了屎啊!连猪狗都不如,枉长了这一百多斤!哼!我呸!
朱时茂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怯怯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去看李副股长一眼。在肉食公司谁都清楚,李副股长是白胡子老会计的女婿。岳父受了委屈,只好找他去发发虚火,更何况他还是专管财务的副股长。站里的职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彼此挤眉弄眼,会心地点了点头。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都下意识地忍了忍,让那股无声的气流在喉咙里转了个圈,还在萌芽状态,就一口咽了下去。会计王琴幸灾乐祸地看了站长朱时茂一眼,停下针,绕了绕毛线,字斟句酌地说。张经理、李股长,肉食站拍卖光了,那我们的工资谁来发?工作怎么安排?我们一家五口,怎不能叫我们呷风屙屁吧!
是啊!是啊!我们全指望这点工资养家糊口哩!大伙儿都大声附和。
哼!还养家糊口?我看你们是吃了豹子胆,连存栏的猪都杀了,分得干干净净,不追究你们的经济责任就算不错了。张副经理又叼上了一根烟,点燃,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恨铁不成钢地说。公司领导法外开恩,不追究你们私分钱物的法律责任。至于私分的钱就当你们的工资,按月扣除。站点撤销了,大伙儿各奔前程,有本事的呷鱼呷肉,冒本事的喝汤喝粥。闲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言归正传。你们站里的家业都在这里,价钱就是这么个价钱!买?还是等外面的人来买?你们自己拿主意?
朱站长,朱时茂,你一个什么主意?张副经理掸了掸烟灰,接着又说。你他妈的干了七八年的站长,堂客又在供销社做保管员,儿子也参加了工作,一家三口三个人挣工资,拿出个七八千块钱还不是小菜一碟!买下了这个肉食站,你就是大老板了,大小事儿,还是你说了算。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经理,你不晓得,我那堂客是一只药罐子、花钱筒,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们俩个的工资都贴进去了,连泡泡都冒冒几个。儿子也不争气,对象谈了一打,冒得一个堂客过年,一混二十七、八了,还是光棍一条,花的都是我的血汗钱!我们家是那个——那个驴粪蛋蛋外面光。
王琴,那你呢?你是肉食系统有名的算盘精,账算到了骨头缝里,你就揭了这张皇榜,拿八千块钱出来,自己做老板自己赚钱。张副经理眯起眼抽了口烟,戏谑地点了点。你老倌是县肉食车队的司机,十个司机九个嫖,把你老倌招到站里来杀猪卖肉,拴在裤腰带上才保险,省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欠一身的风流债。
张经理,你就莫挖苦我了。男人嘛!都是那副德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老倌子开车开得好好的,又捞外快又挣工资,你叫他不开车了,来这里杀猪卖肉,岂不是米箩里往糠箩里跳!大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王琴熟练地挑针绕线,手指不停地跳动,一张刀子嘴得理不饶人。张经理,不瞒您说,我就是有钱也不会投在这里,投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早就过烦了。早离开,早脱祸。
胡小丘,那你怎么打算?当出纳当久了,别的事又捡不起。你老倌子在镇农机站干修理,一身泥来一身油,也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干脆凑点钱,把这个肉食站买下来,自己赚自己的钱,免得受别人的窝囊气。张副经理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像一只长脖子的鹿。小丘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么优惠的条件仅此一次,你要下定决心,好好把握!
嘿!张经理,不怕你笑话,我当了七八年的出纳,挣的钱刚好糊一张嘴巴,冒攒一分钱。老倌子在公社农机站搞修理,连工资都发不下来,全靠我的这点死工资养家糊口,哪里还有余钱剩米买肉食站?不怕你寒碜?胡小丘眼皮子眨了眨,脸上的赘肉一抖一抖的,满是肉棱的脖子转了转,从李股长脸上转向了张经理。冒办法,都是些穷亲戚,借也没地方生基,就是剥皮剔骨也熬不出四两油。做老板?能混一张嘴巴就不错了,我冒得做老板的命!
龙师傅,那你呢?你杀猪卖肉是一把好角,凑点钱把这个肉食站买下来,风风光光开一家屠宰铺,你杀猪掌称,堂客坐地收钱,你在本地土生土长,生意一定红火。张经理欠起身子,友好地在龙金彪的肩上拍了拍,眼睛眯成了一条肉缝。说龙师傅,你家住在站里,置下了这宗产业,就家圆业满了。住自己的屋,赚自己的钱,人也大气。
我……我……我做不了主。龙金彪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歪着头不停地朝门外张望,结结巴巴,欲言又止。顿了顿,他张了张嘴,亮开嗓门大喊。大兰子,你过来一下,有件事我找你商量商量。大兰子怔了怔,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血丸子端给了一个顾客,撩起围裙揩了揩手上的汤汁,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阳光也晃得一颤一颤的,纤秀的影子扑扑沓沓,空气里浮满了颗粒状的尘埃。她逆着阳光站在门外,客客气气地冲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爽爽朗朗地笑着说。各位领导,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还要照顾外面的生意哩!
你是龙师傅的堂客吧!是这样的,由于亏损太多,公司决定对六门闸公社肉食站的所有财产进行拍卖,本站职工优先。三层木楼一栋,上下房屋12间,临街铺面4间,猪栏杂屋4间,以及屋子里所有的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作价4258元,加上亏损的3218元,共计7476元。张经理咽了口唾液,扔下手上的半截烟蒂,用鞋底擦了擦,接着又说。也就是说你只要拿出7476块钱,肉食站就是你的了,你拆也好建也好,都是你篮子里的菜,谁也不敢干涉,谁也无权干涉。
真的!住你们站里的房子,我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这下子好了,交了这7476块钱,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了,划算!划算!大兰子开心地拍了拍手,孩子似地跳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灿灿烂烂,娇艳得就像开在春日暖阳下的花朵。怔了怔,她接着又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们可不能反悔哟!4间铺面我都计划好了,一间开肉铺,一间开小吃店,一间租给吴老七开杂货铺,一间租给胡幺妹开理发店,楼上开旅社,龙师傅当肉铺老板,我当总经理。
一时里,大伙儿都鸦雀无声,凝神屏息,眼睁睁地看着大兰子摘下裤腰带上的匙钥,咚咚咚地跑上楼去,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捆10元面额的钞票。她拿着钱迎风抖了抖,轻描淡写地说。张经理,李股长,你们点点呗!一共是747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大伙儿都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出嫁才一年多的小女孩,竟拥有这么多的钞票。张经理羡慕地看了大兰子一眼,眼神有点怪怪的,接住钞票的手也在颤抖。他沾了点唾液,把钞票来来回回地数了一遍,长长地透了口气,鸡啄米似地说。对!对!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不!还少了六块吧!大兰子笑了笑,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六块钱零钱。一张五元面额,一张一元面额,清清爽爽地拍在桌子上,有些风趣地说。亲兄弟,明算账。公家的便宜我分文不占。大丈夫立身处世,行得正,坐得端。那是!那是!张副经理把钞票转手交给了财务股的李股长,又顺手接住了李股长递过来的合同书。合同书一式三份,盖着县商业局和县肉食公司的朱红大印。大伙儿凝神屏息,眼睁睁地看着买卖双方签字、画押、蘸上印泥摁上血红的手印。在大兰子几句俏皮话的挑逗下,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地融洽起来,大伙儿都称兄道弟,就像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