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不总是能够放晴的，如同此时，灰白的气氛自空中源源不断地降下，填满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
  赵晓松开口之后，空气仿佛就凝滞下来，堵住了众人的口舌。
  刘建国几次张嘴，想要缓和气氛。
  “我试你——”孙立怔了片刻后，火冒三丈，拨开老人，跨出一步。
  “试什么......”一道轻微却清晰的声音传过来，仿佛是一道冰泉从孙立的头顶浇下。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是安生站在篱笆外。他手扶着篱笆，放松了全身的肌肉，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与他背上笔直的长枪相比显得颓丧无力。
  “试什么......”安生垂着头将脸埋在阴影里，又轻轻地重复一遍，疲惫而虚弱。
  孙立的气焰仿佛是被这声音浇灭，他退后半步，哑了下来。是的，他有些畏惧安生，甚至不敢稍加分辩。早在他偶然从木屋缝隙里窥视到安生清理伤口的场面，便是如此了。
  那是到达木屋后的第一个早晨，那时他还烧得迷迷糊糊，青蒙的晨光透过窗子恰好映在他的眼皮上，辗转几次之后，他便被屋外传来的恼人水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大叫让外面安静点，但是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挣扎着起身，想要看看外面究竟是谁，但是全身酸软无力，最终只能从木床边上的小小缝隙中窥出去。
  外面的是安生，他背对着木屋，正拿着一块破布沾着溪水擦拭身体。男人擦拭身体委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安生身上的伤口却是吸引了他的目光。仅是他看到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淤青和擦伤，还有两个血淋淋的伤口，半个拳头大小，不住地往外渗血。安生擦拭完身体便摸索着清理伤口，刮去腐肉和脓液，将手掌探进肌肉之间一寸一寸地摸索，全部做完之后还将破布覆上，用力擦拭。
  孙立看呆了，他明白这些举动反馈给大脑只能有令人窒息的疼痛。但是他一点也看不出安生的动作有丝毫迟滞，相反，那些动作竟然透出隐隐的快意。这些都是他闲在床上时胡思乱想出来的，除了这些他还想起和老大胡侃时的内容，说的是那中空弹，谁要是中了一发不是死于内出血，就是死于伤口里面细碎弹片引起的感染。
  然而之后见了安生，发现他仍是生龙活虎的，仿佛那可怖伤口只是幻觉。也是，要是谁真的受了那样的伤大概也只能被弹片渗进肌肉引起的疼痛折磨得无法思考，所以一定是幻觉。孙立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即使有这样的说辞，他仍不敢靠近安生，因为如果幻觉成了真，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了。
  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今天老虎的事。今天早上他就在老虎背后稍远处的树丛中，是他先发现老虎的，看着老虎撕咬麂子，磨牙吮血，那时他僵在原地，生怕被老虎发现。然后才是邓菲菲和肖婷遭遇老虎，看到老虎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时候他确实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老虎凶猛一旦被袭击了，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大概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就在他要悄悄退走之际，那个男人来了，踩着风声和雷声。是的，安生在枯枝烂叶上踩出的声音对他来说无异于风雷，每一道都牵动他的心跳。
  接着，那个男人肆意挑衅猛兽，孙立从正面观察到了整个过程。含胸、曲腿、俯身，还有他的目光。那是怎样的目光啊，眼睛里的红色浓郁得几乎要爆射出来，在黑暗之中耀出两点猩红，仿佛是火焰在疯狂燃烧，要点燃老虎，点燃一切，然后，燃尽这个世界。
  这样疯狂的挑衅像是唯恐老虎忍气吞声，但是如果这老虎一旦发难，那它将会在今天被扒皮拆骨。
  那老虎也看出来了，踌躇半晌，退走了。
  等到安生他们也离开了之后，孙立才哆嗦着双腿从树丛中出来，他已经确定这个安生不是什么善类了，别看他现在还和颜悦色，但如果他想他便能化身成猛兽将所有人吞噬殆尽。
  不能招惹这个人，孙立这样告诫自己，低下头认怂。
  安生察觉不到孙立的心理活动，静静地等了几秒之后，抬起脸缓缓地绽出一个平静的笑容，轻声道：“这边附近有老虎，分开住还是太危险了，能让邓哥上来么......拜托了......”
  赵晓松冷眼看着安生请求，其他人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有刘建国老人道：“哪的话，吃的、屋子都是你们找的，我们这还算是蹭你们的，本来就不好让病人住外面，应该接回来，应该接回来的。”
  待老人说完又静了几秒才是“是啊是啊”的声音，安生点点头：“那我下去接人，拜托大家做饭了。”
  说完，安生顿了一下，才转身离开，而其他人则是沉默着开始行动。
  ......
  阴天总是灰暗的，冬日雨后的阴天还要加上寒冷潮湿，反正就是各种的令人不适。
  安生此时就是类似的感觉，他看明白了赵晓松的眼神，直觉着有事发生，所以折回去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了这种事。
  这种事......安生也是明白会有的，但也仅是明白，他升不起厌恶或是生气的感觉，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有这样的一天全是他自找的。
  虽然无法厌恶或是生气，但他还是觉得难过，替邓飞虎感到难过，觉得现在躺在车子里的那个人不仅仅要与这个世界的苦难战斗，还有与躲在他背后的人们战斗，孤立无援。
  这样的事情他自己有没有想过呢？应该是想过的，不然他怎么想着要一个人离开，也是不想看到有人左右为难，也是不想自己的心被人践踏吧。
  要是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他又会怎么想呢。
  安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