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㈢
作者:尓冬晨      更新:2021-10-21 00:17      字数:3686
  大兴宫的冬夜和坊间庶民家一样平淡无比,除偶尔狂风喧嚣使人倍感阴森诡异外,若不胡思乱想便也不可怕。
  不知是几更天,渺无人烟的东宫至德门忽然缓缓驶出一驾马车,着实让人意外。
  “殿下深夜有急事处置,还不将马扎挪开,快快放行。”
  这马车只一便衣小宫监驾车及两名宫娥相随,众宿卫上前一看,见是高良娣出行车驾。
  “哦,标下冒犯了,良娣恕罪。”值夜宿卫头领见是良娣车驾便也不敢多说和阻拦,以飞速扫了眼宫娥递来的宫门禁牌。随后,又令守门宿卫撤马扎放行。
  放行后,只见这驾马车延大兴城墙向东行绕至通化门而入皇城,实木车轮慢慢碾压着被寒风冻到结冰的地面,这状态仿佛并不急于赶路。
  终于,这马车行驶到一座高门大府面前。随后,车上外罩右袵贯头圆领衣的女子挑起车帘探出首来,抬眸向这府邸斗拱下悬着的白灯笼一看,灯光透着灯罩上有隶书四字——宗正府衙。
  仿佛是事先通知过一般,马车刚刚住脚,那靠在府衙大门上昏昏欲睡的差役立刻睁眼醒神,竟也不用使唤。执伞宫娥只见这差役见到自家主子,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开了府衙大门,又扶正戴在头上的堆尖毡帽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将女子迎入了府衙。
  入府后,女子被差役领至宗正府大牢;或是畏惧或是敬重,这些差役见女子走来都未曾与之交谈,一路上任由她通行无阻。
  守夜狱卒亦机警地引导这女子进入牢房内部,又令人打开眼前牢门,但他并未让随行宫监宫娥入内。
  不一会儿,狱卒持刀施礼,道:“小人启禀夫人,这便是天字号牢房,罪妇云氏正关押于此。”
  见状,女子转身拿过随行宫娥手中的长柄铜质莲花座行灯,她又抬手借着烛光扫了一眼狱卒,这阴沉的目光转瞬即逝。
  走入牢房里,女子一眼便见衣衫褴褛的云承欢裹着被褥坐在柴草堆上,她面色清冷地遥望着高墙上的方形木窗,双眸里尽是憎恨与悲切混杂。
  “没了你,东宫除了你那几儿子爱熬夜哭闹,真真是安稳许多。”看着云承欢蓬头垢面,往日娇容不再,女子一声冷笑。
  云承欢立刻转首,结果看见眼中女子惊诧不已,不由得问道:“原来是你?”
  “是我,未曾想到罢。”女子举止端庄地摆起姿态,精致的丹凤眼亦露出阵阵嘲讽笑意。
  “姊姊,你高高在上我卑微低贱,即便日后殿下登基我也无法与你比肩,何故如此害我!”
  云承欢掀开被褥起身直直站起,与眼前女子四目相对,话语刚毕两行泪珠便潸然而下,这哽咽的哭声突然叫人心疼。
  “死到临头,还不知错?”
  女子大袖一甩,拿着行灯迎至云承欢面前,又言:“自你入宫以来,殿下眼中便只有你一人,闲来无事便于你厮混。且二圣最重私德,而你使殿下堕落昏庸,使二圣对殿下厌恶失望,如此你不仅有错,还有罪!”
  云承欢听言却不知为何,竟敢与女子大笑起来,她悠然闭目思忖起来,久久才舒眉开眼,一口唾沫飞泄于地,不屑道:“我呸!原来你如此能言善辩,若我没猜错,你不过是一己之私,想坐稳宝座罢了!”
  “你放肆,纵观千古,哪朝太子妃做到我这样低三下四,毫无正室颜面!”
  元惠文终于发怒,慢慢逼近云承欢,又道:“我有一己之私,那又怎样。即便我今日不用计将你除掉,可二圣亦早晚会将你除掉!”
  见场面似乎时空,劳外狱卒当即飞步冲进来,眨眼间便将环首长刀架在了云承欢颈部,喝道:“大胆罪妇,敢顶撞太子妃!”
  然而元惠文却眉目一扬,下令狱卒收到退到牢外去。此刻元惠文才发现,人之将死这心智竟亦会开窍,云承欢若是早些会深思熟虑,恐怕亦不会沦落至此。
  但是,云承欢没有时日再去开窍了。
  元惠文凑近云承欢脸颊,低声道:“你若留在人间,迟早也是妺喜骊姬之流,与其日后背负千古骂名,不如早早奔赴黄泉也好相安无事。如此,对你几个儿子也会好些。”
  说着元惠文飞速转身,广袖一挥下令狱卒进入将云承欢摁在地上,且不得由她挣扎惊叫。
  “姬蕊,上纸。”
  “好妹妹,来世别再鬼迷心窍入宫门。你儿子姊姊会好生抚养,他日殿下称帝,姊姊必保俨儿为太子。”
  说罢元惠文依旧如来时那般,优雅从容地地出了牢房。然她站在外面看着云承欢脸上被层层湿纸覆盖,又抬眸望向窗外的黎明曙光,脸上竟然浮现一点哀伤之色。
  而彼时,又一队人马自皇城外驶向大兴宫门。是杨广甩部下新年回朝,向二圣朝贺,也借机入宫瞧瞧妻小。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杨广的圆领袍上,袭人刺骨的寒气亦在他面颊上吹着。
  半年时光弹指而过,他也变得更加沉稳老道,因为他在于突厥侵兵交战中突然真正理解生存的道理。
  那便是世上并无天命,宿命是自己修的。
  矗立于宫门驰道两旁的宿卫们即使在年节也不得归家于亲人团圆,饱受风霜雪雨的手也愈发丑陋粗糙,可在冰天雪地中仍然要握着拔凉的长戈坚守岗位。
  就在此时,昭阳门值班宿卫突然发现有人马率队自昭阳误解向大兴宫迎来,。他抬首望去只见来人头裹幞头,身着绯红团花圆领袍,脚蹬一双绣花长筒胡履,腰配环首长刀,真真是威风八面的英雄少年。
  而身后跟随身着御赐明光铠甲之人看,应便是常年带兵征战的右卫将军宇文述。
  “若无陛下恩许,请文官下车,武官下马。”见有这队人马走到宫门前,戍守宫门的宿卫总领宫门司马便立刻叫人上前持戈拦住去路。
  结果他发现是晋王,遂又道:“原来是晋王殿下,失礼了。不过,宫规森严人皆当守,故还请晋王殿下下马。”
  杨广见此,立刻翻身下马,带人上前拱手作揖,儒雅微笑道:“我是来进宫面圣上,顺便入朝以向陛下祝贺新年的。”
  “恪尽职守乃是我等本分,多谢晋王殿下抬举我等。”宫门司马见晋王如此抬举,立感受宠若惊,当即拱手回礼,谦卑答道。
  将马匹交由宿卫们后,杨广便率身边人穿入宫门,向永巷深处走去;一些不当入宫之人也便就此与晋王告辞,各自打道回府。
  而此刻,清凉殿中气氛欢乐,几位尚处在幼学之年的公主们亦闻讯赶来欢聚一堂,这番情景实在难得。
  “二嫂,孩子真是从你腹中生出来的吗?那阿五以后成年后也能生出孩子吗?”
  挤在床榻边的兰陵公主看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很是疑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向萧姝发问起来。
  年长兰陵公主的襄国公主见此,自持见多识广,打趣着笑道:“阿五你这问题忒傻,人当然都是从阿娘腹中生来的!我们不也是阿娘所生!”
  这殿中红烛摇曳着点点星光,青铜香炉散发着神怡香气,宫楹刻桷上的浅绛帷幔亦生姿出彩,这原本清冷的宫殿,原来可以暖和起来。
  不过,萧姝觉得那人如果也在,应更加温馨。
  “启奏陛下,晋王与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奏请求见,说有捷报上呈。”
  忽然,杨坚贴身内侍从回廊中闪出,打断了殿中欢声笑语,不过听闻是杨广与宇文述,杨坚与独孤皇后又露出笑容,
  帝后二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中走向回廊,但独孤皇后又叮嘱寝殿中这些女眷们道:“我与陛下召见臣子,你等就在此侯着,不可跟随偷窥。”
  “是。”众人闻言齐声应答。
  而在正殿的杨广早已急不可耐,听闻宫人道喜萧姝诞下的是王世子,心中欣喜万分,恨不得直接闯进寝殿立刻见到儿子,亦更想见到分别半年的妻。
  “臣拜见二圣,二圣长乐未央!”
  殿下二人见到皇帝与皇后,当即拱手作揖低着头,声音洪亮道。
  久别重逢,杨坚与独孤皇后见到杨广更加成熟甚感欣慰,又见旁边这位只比杨广大几岁的将军意气风发,好一个少年郎,更加高兴,连忙叫二人免礼平身。
  “此次你们随军征战突厥,不知有何捷报上呈?”
  宇文述便递交奏本,说道:“臣启禀二圣,此次我军兵分八路出击突厥。卫王出朔州道,大破沙钵略军,沙钵略落荒而逃。窦荣定出凉州,击败阿波军。沙钵略又攻破阿波居地,阿波逃去达头得达头援助,回击沙钵略。贪汗与阿波友善,被沙钵略废黜,也逃去达头。如今突厥内乱,我军可谓大胜而归,详情待明日朝议由行军元帅杨爽递呈奏本上达天听。”
  杨坚听此龙心大悦,不由自主拍案而起,来到杨广与宇文述面前,道:“你等当真是少年英雄,国之栋梁。”
  随后又对宇文述言:“你今后要多多辅助晋王殿下。”
  但是旁边却杨广神色自若,心不在焉的模样,这引起偏爱他的独孤皇后注意,独孤皇后思量后恍然明白,笑着起身走到皇帝杨坚跟前说道:“广儿还未曾见到妻儿,这些政务他日再说吧。宇文述旅途劳累,让他下去歇着吧。”
  杨广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忙向父亲母亲道谢,在宇文述退下后立刻走进寝殿,向妻儿奔去。
  殿中众女眷见杨广出现识相纷纷避让,取出道来让他到床榻边上,连不谙世事的兰陵公主也主动让位,嬉笑道:“阿摩哥回来了!”
  “五妹许久不见,懂事了。”杨广摸摸妹妹的头,和蔼可亲笑道。
  独孤皇后见杨广抱起孩子,很是高兴,想起还未曾取名,便道:“广儿你给孩子取名儿吧,本来你阿耶想替你取,但想想还是你去好。”
  杨广早便想好名字,若是男孩,便叫杨昭,遂站起身抱着孩子迎向宫灯烛光处,凝神片刻,目光如炬道:“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昭!杨昭!我儿便叫杨昭!”
  须臾,独孤皇后与杨坚觉得身体乏累,便移驾回寝宫,又令各王妃公主也都离开,留杨广暂居清凉殿陪伴萧姝,而晋王世子杨昭交乳母抱走。
  轻烟袅袅,烛光暗淡,此时惟账之中只有杨广与萧姝,二人四目相对,无声之中更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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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宗正:中国秦至东晋朝廷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之官。由于南北朝时期不常设,我这里因为剧情需要就这样按晋制宗正属太常寺管辖写啦。
  2明光铠甲:明光铠甲来源于北周,沿袭至唐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