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气似暖未暖，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小雨。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路上变得泥泞不堪。山林沐浴在朦胧烟雨中，倒显得滋润而宁静。
  小枝又发新芽。
  三辆马车出现在斜斜的山道上，显得有些吃力，车夫不得不跳下马车，用手扯着马，将车拉到一个缓坡上，才松了口气。
  三人互晃了眼，没有开口说话，脸色变得虔诚起来。
  他们知道在这里有个地方叫山门亭舍，是仙人住的地方，普通人根本看不着，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仍然不认得路。
  五行图大阵隔绝了与凡间的联系。
  曹修齐穿了件干净的墨色院服，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他没有打伞，雨水淋不到他身上。
  几个车夫穿戴着斗笠和蓑衣，看着这个嵩阳书院弟子干燥且优雅的衣服，心里充满了崇敬。
  真是仙人之姿。
  曹修齐细细检查了下车里的物资，确定是最上等的文房四宝，便点了点头，有几个外门弟子转出来撑着伞将马车里的东西搬了进去。
  这种事本不需要他来做，山门亭舍自有人打点。
  但他觉得既是书院的物品，他需要过来看一下，以示尊重。
  对书笔的尊重，也对不辞劳苦，冒雨赶车的人的尊重。
  车夫接过酬劳，不停弯腰致意，三辆马车缓缓向山下走去，最终消失在山道之中。
  曹修齐刚欲回过身去，便看见两个人出现在山道上。
  那两人走在绸密的雨水中，身影很模糊，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两个走得并不快，不像赶路，倒像是回家一样。
  曹修齐本想回归山门，但他留意到那两个人也没有掌伞，看来也是修道之人，他想了想，便打算迎接一下，看看是谁来造访。
  五岳是修行界大派，自然没有人傻到光明正大来捣乱。
  那两个人又走近了些，隔着雨水，曹修齐看见两个人身上都披着件绿色的长袍，长袍过膝，遮住了大半身子。
  这种长袍很常见，曹修齐并没有多想，等他看见绣在长袍左胸的荷花时，他的瞳孔开始收缩。
  他并不认得这朵荷花，但他听过六月水榭的事。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朵荷花称为别样红，颜色鲜红欲滴。
  这两个人自然是六月水榭的刺客，称为接天莲叶。六月水榭认为，只有无穷无尽的莲叶铺开，荷花才能显得特别红艳。
  等曹修齐意识到来者不善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们打量着曹修齐，曹修齐也在打量着他们。
  不知怎的，曹修齐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息，全身已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左边那人身体削瘦，灰白的头发只用一只银簪子轻轻束住，简单随意。他静静望着曹修齐，目光冷漠清幽，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具。
  右边那人用手把玩着一个黑色的小印章，轻轻抛动着，他注意到曹修齐身上的墨色院服，微微一笑，转过头对左边的青年道：“游子兄，这是你的小师弟？”
  被称呼为游子的人点了点头，对曹修齐温和道：“刚进山门？”
  曹修齐不知道怎么应对，下意识点了点头。
  游子道：“不用这么紧张，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曹修齐惊醒过来，战战兢兢道：“你……你是游子？你来做什么？”
  游子抬起头来，视线似乎早已穿过后面的山林，远远遥望着中间的山峰，道：“很久没来了，想看看山里成了什么样。”
  曹修齐心中升起一股惧大的恐慌之意，刚想转身逃离，却发觉身体已经动不了。
  游子望着他，从长袍里伸出一只手指，漠然道：“不要破坏山里的宁静，你且先睡上一睡。”
  说完这句话，曹修齐就失去了知觉。
  二人缓步向山里走去。
  山林沐浴在小雨中，依然宁静。
  游子在前面领着路，神色祥和，一旁的高瘦男子好奇地打量着山间的景色。
  他们安静地在山道中穿行，眼看就要绕过恒山山脚。
  …………
  多日来的阴雨天气，恒山半峰以上均笼罩在雨雾之中，看不见山貌，中间偶尔传下几道乐声。
  更清脆的几道乐声传自半峰的幽琴洞，音律长老沈碧流正在指导新进弟子谷幼萱的修炼。
  她对这个孩子很满意，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谷幼萱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修道天赋。
  忽然间沈碧流看见琴上的弦微微震了一震，她的道心亦起了异样的涟绮。
  沈碧流不动声色地指点了下谷幼萱，不经意笑道：“你先自己修习一会，我去去就来。”
  谷幼萱沉浸在筝音之中，也不觉有异，便没有多问。
  沈碧流自山腰飞掠而出，祭出她的紫玉琵琶，拨响了一道铮音，喝道：“什么人，敢闯我恒山圣境？”
  那二人停步驻立，仰头望着她。
  其中一人打了声招呼：“沈碧流？”
  沈碧流听见那人叫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等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心情竟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她飘然落在地上，柱着琵琶道：“原来是你，你是如何避过五行图的？”
  游子眼中没有表露异色，显得很平静，道：“我是书院弟子，护山大阵不会拦我。”
  沈碧流审视着二人，目中露出警界之意，缓缓道：“原来如此，你来做什么？”
  游子笑了笑，像是与老朋友交谈的口吻道：“久不踏足，想去书院看看。”
  沈碧流喝道：“当年你盗了书院的山河笔，又伤了嵩山的长老和弟子，还有脸回来？”
  游子旁边那人忽然道：“我来应付？”
  游子点了点头。
  那人将手中的印章收好，静静打量着沈碧流，道：“每逢有大事发生，恒山即以音传遍各峰，我想着今天这事不算大，你能不能当作没有看到？”
  沈碧流看见他沉静的神色，又看了眼在旁不动如山的游子，心中一阵发苦，她自然清楚游子的境界已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
  但她作为恒山长老，绝不会临阵退缩，便道：“各峰掌门尚在闭关，你们真会挑时间，不过泰山道童可没有闭关。”
  她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先发制人，用力在弦上重重一划，发出一声高昂清脆的筝音。
  游子后退一步，轻声道：“知画，小心些，别搞出大动静。”
  “我晓得。”他伸手在空中划了几划，一道凌厉的符意凭空出现，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张符阵将三人笼罩起来。
  沈碧流发出的攻击碰上符阵的边缘，发出轻声闷响，便消失无踪，她看见那道符阵，心中涌起强烈的惧意。
  “铮，铮，铮。”沈碧流又快又重，连划三道音符。
  知画眉头一皱，伸出双手划了几下，符阵激发出几束红色的光芒，向沈碧流的筝音撞去，发出几声巨响，地面轻微震动起来。
  八道符阵亦烟消云散。
  游子叹了口气，道：“这样一来，恐怕动静不小。”他闭起眼睛，眉中现出一枝黑色的笔来。
  沈碧流看见他祭出山河笔，知道自己应付不来，冒着被那个符师偷袭的危险，伸手弹了几道可以传遍五岳的警示音。
  她已顾不上四峰掌门闭关的事了，这两个人实在太厉害，以她目前的境界，没有任何办法抗衡。
  游子全身散发出红色的气息，但听他口中吐出一个字，“缚”，他音刚出口，山河笔即自己写好了一个字，数道红色的气息汹涌而出，形成一道四方的阑珊，将三人闸了起来。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时间似乎突然停止了，那道警示音还没来得及传出去。
  山河笔收。
  知画刚欲说话，一柄飞剑不知从何处带着尖啸直插过来。
  游子望了眼他，从袍里伸出来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两个人同时在原地消失。
  飞剑刺在红色的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冒出一道白烟。
  这时恒山峰顶发出数道凌厉的筝音。
  瞬时传遍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