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阳县。
  这座县城在汉国的地位很普通，即使到了每年一度的岁试日子，皇宫亦只是派来一个小太监来坐镇，意思很明确，就是意思意思。
  东郭与宁十三郎来到县城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离考试还有一天的时间。
  东郭将一些银票交给宁十三郎，让他打点落脚的地方。
  宁十三郎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票，眼睛都看直了。
  结果落脚的地方是城里一间格局不大不小，档次不高不低的客栈，典型有钱不敢花的主。
  对此，东郭并没有什么意见。
  倒是宁十三郎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说要省点花啦，说这里有其实还不错啦，比起最大的万福楼亦不遑多让啦，又说钱财不能轻易露白啦，等等。
  东郭并不在意，因为就算是最好的酒楼，对他来说都一样，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只是宁十三郎有些心虚，才解释了很多。
  二人在铺面吃了些简单的东西，宁十三郎自小清淡惯了，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奢侈。
  东郭对食物没有要求，若非这副身体还太过孱弱，尚需依靠食物来养活，他根本就懒得吃。
  吃完东西后，宁十三郎回房整理好了床铺，便要去县衙递报名考试的条子，对东郭道：“我听掌柜的说，县里有一个姓谷的大族，晚上邀请一些明天考试的学子到他府上赴宴，我琢磨着可以和其他书生讨论一下考试的事，就答应了，可能要夜些回来。”
  有名的富绅主动拉笼，还能与其他学子拉近彼此的关系，可以说这是踏进圈子的第一步，宁十三郎还是看得很重的。
  将来举孝廉也要靠这类名流绅士的引荐和书生的推举，这种人际关系的道理他早就懂了。
  教书先生一直强调过这些东西。
  不过他现在是东郭的仆从，所以要知会一声。
  东郭道：“没关系，我也要去见两个人，大概回来得也不早。”
  宁十三郎奇道：“你在这里也有熟人？”
  不由感叹富家公子交际圈的强大。
  东郭道：“不熟，只是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
  宁十三郎道：“那晚饭你就自己吃吧，不用吃太贵的，太贵的也不见得好吃。”
  东郭道：“一次半次，吃不吃都没所谓。”
  …………
  东郭离开客栈后，直接去到县城最贵的万福楼。
  他挑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也是三楼最贵的包厢，点了一桌最贵的名菜。
  但他一口都没有吃。
  他在等待着。
  不久后，一个身材圆圆，脸也圆圆的胖子出现了，他细细打量着四周，见到东郭满桌子饭菜，而且还没动筷的时候，细细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觉得很满意，搓了搓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然后自然地伸出头来大力嗅了一下，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好像这桌饭菜是他的，完全没有理会东郭的意思。
  东郭道：“坐。”
  胖子听到东郭的话，从享受中回过神来，探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人，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露出询问的神情。
  东郭点了点头。
  那胖子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恐道：“你你你，你能看见我？”
  东郭道：“自然能看见。”
  胖子见东郭能回答他的话，啧啧称奇，对面这个少年不仅能看见自己，还能与自己交谈。
  不简单。
  他搓了搓手，笑嘻嘻道：“罕见，罕见，我闻修道中人，唯有渡劫期圆满，开了三界眼，方能视鬼神，想不到你这人年纪轻轻的，竟有此等境界。”
  东郭道：“看不出你对修道还挺了解。”
  胖子道：“可不是嘛，我也是修道中人。对了，你真的已经渡劫期圆满了？准备什么时候渡劫？跟我说一下，我和雷公打声招呼，有我罩着，你渡劫就安全多了。”
  东郭知道他和雷震子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清楚雷震子跟渡劫没有半点关系，便道：“我现在连筑基都算不上，渡什么劫。不要胡闹了，我知道你的底细，坐下再说。”
  胖子不满地坐下来，警惕道：“我什么底细？”
  东郭道：“你是天庭册封的正神，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想了解一下十二年前保宁村瘟疫事件的始末，你该清楚吧。”
  胖子充满戒心道：“什么瘟疫事件，与我何关？”
  东郭道：“一般来说，自然引起的瘟疫，会有很多种原因，很难寻源。但若是人为筹划的瘟疫，我想应该是从食物入手，你身为灶君，难道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胖子被东郭道出神位，更是慌张万分：“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真的知道我的底细？”
  东郭道：“你只须说知不知道。”
  灶君一口回绝道：“不清楚，不知道。”
  东郭道：“既如此，你就是失职，我得想办法给天庭递条状子，参你一参。”
  灶君鄙夷道：“你能给天庭递状子？你以为你是谁？”
  东郭道：“我有三界眼。”
  灶君闻言大笑，嘲讽道：“有又如何，你以为就你有啊，凡间怎的也有那么一两个渡劫期圆满的人，我若畏惧这个，还当个屁的神仙。”
  东郭道：“明天县里考试，文昌星会下凡，我可以去提一提这件事。”
  灶君一听，立时慌了，但仔细一想，不对，他一介凡人，能清楚文昌星君的行踪？差点上了他的当，“你就扯呼吧，文昌星君会来这种破地方？”
  东郭道：“会来的，明天的考试当中，有一个人写文章会用浩然正气，自然能引来文昌星。”
  灶君见他如此笃定，不由有一些慌乱，道：“你怎么知道？”
  东郭道：“这是常识。”
  灶君辩解道：“就算是星君下凡，后面还跟着大班人马呢，你能见着他？”
  东郭道：“自然能见到。”
  “我不信。”
  “那不妨打个赌，你若敢赌的话。”
  “我有什么不敢赌的我……我凭什么跟你赌，我又不傻。”
  东郭嘴角扬了扬，道：“我有三界眼，我可以去真君庙见真君，可以去城隍庙见城隍，也可以去……”
  “打住，打住。”灶君连接摆手，不由气道：“行了，我说你这人有毛病吧，你既然能见城隍，瘟疫的事情是死了人的，你不会去问他呀，你缠着我有什么用？”
  东郭道：“稍后自然也要问他的。”
  灶君犹死挣扎道：“事情都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东郭自然知道这种事情是有记录的，不存在遗忘的情况，便道：“比起你当神仙的日子，这点时间不算久。”
  …………
  说完事情始末之后，灶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今天竟然被一个凡人威胁了，而且还是一个连筑基境都算不上的凡人，真是活见鬼了。
  他当了这么久的神仙，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憋屈之事。
  东郭开解他道：“这种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灶君哭丧着脸，道：“我不就是来吃顿饭吗，你至于吗你。”
  东郭没有表示同情，问道：“既然你早知道瘟疫的源头是井水，为何不提醒一下？”
  灶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是凡间的事，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难道不清楚仙界不允许插手凡间的事情吗？”
  东郭道：“没有人请神？”
  灶君道：“你傻呀，有人请神我还敢装不知道吗？”
  神仙经天庭册封，会在凡间立有神位，可享受人间香火，对神仙有极大的好处。
  神仙自然也有要履行一些职责，若有很大一部份人诚心祈愿，神仙就得还愿。
  这也算是凡间对神仙的一种反向约束。
  若保宁村发生瘟疫事件时，村民对灶君神位奉香起愿，灶君自然可以提醒一下如何躲避瘟疫。
  比如井水第二天莫名就脏了。
  比如夜里刮起了狂风，井里吹落了许多石块垃圾，井口堵塞了。
  又比如井水水位明显下降了很多，等等。
  村民就会知道，这井水可能有问题，因为有神迹显示，他们自然会信。
  若没有人祈愿，凡间有凡间的规则，一般神仙都不会轻易显示神迹。
  这与天规天条有关，天庭严厉禁止神界干扰凡间的事情。
  东郭道：“若有人查，你可以说这是你的职责。”
  灶君像看白痴地看着他，道：“凡间这么大，瘟疫年年有，我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东郭认同道：“倒也是，行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灶君一副幽怨的神情：“不吃了，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