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了一句：“村长和先生来了。”
  众人分开一条路，村长和教书先生走进前院，也好奇地打量着东郭。
  村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教书先生穿着一件灰色大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听到东郭的话，那少年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东郭又屈起指来，稍稍推算了一下，道：“五天后，戌时，西南方向，你将在那里绝命。”
  他并不喜欢推演，因为涉及的东西太多，所以想推算清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但这种简单的推演对他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教书先生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五天后，不就是十三郎去县考的日子吗？”
  宁十三郎是村子里读书最好的人，教书先生对这次的县考很有信心。
  只要县考成绩好，就有了名气，能拜一方大儒为师，将来举孝廉就有了一席之位。
  这是穷人家孩子唯一的出头机会。
  宁十三郎不相信东郭的话，但是他的父母听了，神色变得很慎重，他母亲走过来，颤声问道：“你……你也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
  东郭心中升起古怪之意，道：“算是吧。”
  宁母口中的算命先生不是贬义，而是她认为真正有道行的人。
  宁十三郎道：“娘，别相信他的鬼话。”
  宁母没答理他，上前抓住东郭的袖子，道：“能不能算一下其他事？”宁父也停止了劈柴，紧张地望向东郭。
  东郭皱了皱眉，宁母察言观色，立即将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放开。
  东郭看了眼远处木讷的宁父，又看了眼宁母，缓缓道：“他是你第十三个孩子。”
  宁十三郎露出鄙夷之色，道：“你听到先生叫我的名字了，这样也算？”
  东郭望着宁十三郎，道：“你父亲上辈子是捕鱼人，你母亲是吃鱼人。”
  听到这里，宁母的神色变得很紧张，宁十三郎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皱眉道：“这都是什么？”
  东郭道：“本来没有什么，只是捕鱼人用的鱼网格子太密了，而吃鱼人又最喜欢吃煎鱼子，所以杀孽就重了些。”
  宁十三郎本来不想理他，又见他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干脆道：“继续。”
  “所以他们这一辈子的命数里是注定没有孩子的，只是因为遇上了一个天大的福缘，命数改了一下，你才没有夭折，你之前的兄弟姐妹全都夭折了。”
  宁十三郎转头望着村长，村长表示不清楚这件事，宁十三郎又转头望着母亲。
  宁母听了他的话，脸色忽然变得黯淡起来：“你说得没有错，我们是十二年前搬到这里来的，原本我们生活在保宁村。当时有一位算命先生路过那里，他对我说的话和你说的一样。我问他有没有化解的办法，他指出来，我们要搬出保宁村，孩子才能保住，但孩子只能有一个，不能贪心。”
  她的年纪很大了，孩子才这么小，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而且她生了那么多孩子，身子一直不好，更显得憔悴和衰老。
  东郭觉得保宁村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宁母继续道：“后来我们搬来了这里，不久后，村子感染了瘟疫，人全都没了……”
  幸好她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不然不只是孩子，就连他们自己，也难逃大难。
  这是她知道村子发生瘟疫事件后，经常想起的事。
  这是天大的福缘。
  原因只是她突发善意，递给老先生一碗水。
  有因，就有果。
  能推演出这件事情的，世上还有很多人，所以东郭对宁母口中的算命先生并没有太在意。
  他才想起，原来保宁村就是他半路经过的那条怨气凝聚不散的荒村。
  他分析了下事情的始末，才理清了头绪，事情是这样子的：宁十三郎若在保宁村出生，那就一定会夭折，但他们家搬了出来，所以孩子保住了。
  可是命数是很难改变的，宁十三郎还是要死在保宁村。
  那他绝命的地点，就在那条荒村里。
  时间是十二年后。
  有阴魂作祟。
  宁母对东郭的话深信不疑，一把跪了下来，央求道：“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宁父听到这话，也走过来跪下磕头。
  东郭道：“起来吧，这件事情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虽这样说，却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宁十三郎的命数已经彻底改变了。
  但他不在意。
  这样的人，能活得久一点总是好的。
  村长轻咳了声，道：“照这位……这位公子的说法，若十三郎那天不出村子，不就没事了吗？”
  教书先生插话道：“对呀，若是如此……不对，若不出村子，那他怎么去考试？”
  村子躬着背问道：“是考试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教书先生答道：“都重要。”
  村长气得直吹胡子干瞪眼。
  直到此时，宁十三郎才有点相信东郭的话，他拉起父母，对东郭行了一礼，道：“还请指教一二。”
  东郭道：“很简单，活你一命，你当我的仆从。”
  宁父母大喜过望，宁十三郎却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我做你的仆从？”
  东郭理所当然道：“我不想打点生活上的琐事，所以只能找个人来做这些事。”
  宁十三郎道：“若是这种事情，只要你肯花银钱，就有很多人愿意做，为什么找我？”
  东郭道：“因为我看中了你，而且那些人没有这个资格。”
  只是打点一下生活起居，不算什么，但若是当了他的仆从，很多事自己就没法作主了。
  宁十三郎不想被一个陌生人指手划脚，但问题是他既要去县考，也不想死。
  “我要去考县考，若能考中，便有机会举孝廉，将来是要当官的。”
  东郭道：“我不会干预你的私事。”
  “这样也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让一个官老爷去当仆从？宁十三郎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那是件极遥远的事情，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他有这样的信心。
  东郭却知道他是考不上的。
  这也是命数。
  宁十三郎道：“我若当你的仆从，不是要跟在你身边吗？那你将来要去哪里？”
  东郭道：“上泰山。”
  这条村子叫石脚村，位置很偏僻，资源匮乏，见识面也很小，这些人自然不知道东郭话中的含义。
  到后来，宁十三郎才知道上泰山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件很困难，也很伟大的事，能做到的人很少很少。
  少到只有一个人。
  宁十三郎道：“若是如此，我没有异议，但这件事情需要问一下我的父母。”
  他觉得自己可以先答应着，将来若真的有机会拜大儒为师，有了身份地位，这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让他当仆从。
  到时候自己为答谢他活命之恩，再送些钱银大礼弥补，也就是了。
  他想的不算多。
  但仍是想太多了。
  宁父母自然不会反对，跟着这样的人，就算当不成官老爷，结果也应该不会太坏。
  事情如东郭所料，并没有经历什么波折，就完成了。
  这不是指他来之前就推算过这件事。
  实际上他并不喜欢推算，等遇上了实际的问题，再想办法去解决，也就是了。
  提前想对策，太过费心。
  他与元放歌不同，并不不喜欢未雨绸缪。
  只是现在要他在这里住上五天，确实不太舒服。
  早知道还是先推演一下结果就好了。
  东郭这样想着。
  …………
  汉国极西之地，是昆仑山。
  离昆仑山更远的地方，是西关霓裳狱，这里是鬼修和阴魂的修炼之地。
  霓裳狱的方外之地，是更西边的鬼谷。
  这里是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传闻这个地方底处有多条裂谷可以通幽，能直接下到地狱。
  刑忌是鬼谷的主人，但他并不是阴魂，他是个鬼修。
  除了他的亲传弟子晏乐生，其他人从不允许踏进这里一步。
  现在却有一个人来拜访他。
  那人披着件蓝色的披风，整个人笼罩在阴暗的气息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刑忌将一封刚写好的信烧了，是给地府的答复。
  他对这个人的到访并不觉得意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地府来信确认过，他离开灵山后，并没有立即回去翠云宫。”
  蓝色披风的人道：“果不出所料，他已来凡间。”
  刑忌道：“但是今天又来信了，说已经回了地府。”
  “并不奇怪。”
  刑忌不解，道：“为何？”
  “传闻神兽谛听不仅善辨忠邪，亦能千变万化。”
  刑忌沉吟道：“如何能瞒？”
  “他若在翠云宫不出，谁敢查探？”
  刑忌道：“可作准信？他来凡间要查什么？”
  “这件事谁也推算不出来，但他确实来了，这是唯一能推算出来的事。”
  刑忌道：“我让霓裳狱派人查探一下。”
  “可以，但不要打草惊蛇，也不准伤害他。”
  刑忌道：“他若夺舍重生，为躲天谴，自当舍弃一身的法力，现在该与普通人无异罢？”
  “虽是普通人，但若死了，就能回复真身。他既来了，就不能让他轻易回去，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刑忌双目一亮，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人吐出两个字:“慎之。”
  这件事情惊天动地，若走漏风声，他们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全部涉事的人都很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唯一烦恼的地方，是关于此人的消息，推演之术行不通。
  就算是世界上最擅长推演之术的星辰阁，也没有人能推算出他的命数。
  …………
  东郭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觉得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很臭。
  但现在他还没有可以隔断六识的能力。
  所以他很烦恼。
  他只望这五天能过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