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因为昨夜刚下过雪的缘故，素来只是干冷的空气，今天格外刺骨，雪花堆满，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更显几分空旷。
  四行脚印留在雪地里。
  染玥灵哼着乡调慢悠悠走着，百里尘封在她身边不近不远处引路。
  乡调戛然而止，染玥灵忽然问：“百里公子，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去见一见司器神君？”
  百里尘封淡淡吐出四个字：“因为无聊。”
  暖披是司器神君才能制作的神器，他很好奇——她到底是谁？
  左右他与清琅夜是朋友，带她去见一下这神器的制造者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百里尘封如是想着。
  染玥灵一噎，默默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啊？为什么不住在居坊？”
  百里尘封眼里闪过轻蔑：“因为在下既不想吃用人命换来的东西，也不想用自己的命换东西给那些人吃，所以才隐居起来。”
  染玥灵又问：“那你平时不饿吗？”
  百里尘封道：“忍忍就过去了，左右又饿不死。”
  染玥灵挑眉：“如果能饿死呢？”
  百里尘封似笑非笑道：“那就饿死吧。”
  染玥灵又是一噎。
  她心里默默佩服了一下百里尘封，饥饿很难熬，如果所有人都能忍得住饥饿，那么在饥荒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易子而食的事情了。
  易子而食……
  她突然想到了，所谓的用血赎罪，不也是相当于吃人吗？
  易子而食——因为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所以和别人换了孩子去吃；用血赎罪——是因为不忍心吃人肉，所以和大地换了食物来吃！
  这才是真相！！！
  吃了别人的肉，就要用自己的肉偿还！这才是所谓的赎罪！
  染玥灵暗自打了个激灵，又问：“你的药材是哪里来的？”
  百里尘封瞥了她一眼：“当然是种出来的。”
  染玥灵抿了抿唇：“用血？”
  百里尘封点头：“嗯。”
  染玥灵神色复杂，问道：“你为什么要种药材？”
  百里尘封却停下了脚步：“到了。”
  染玥灵突然扯了扯百里尘封的衣袖：“神君们是不是很厉害啊？一巴掌能拍死好多人的那种！”
  百里尘封哭笑不得：“左右又吃不了你！而且进入泯城之后，无论是谁，都会法力尽失、内力全无。”
  难怪！难怪她能来去自如！难怪城主府里没有任何暗卫！难怪她能从神君手里跑掉！难怪她想跟踪百里尘封就跟踪，想逃就逃！
  原来如此！
  眼前是一处院落，推门而入，院子里散落着许多木材和凳子，里面盖着一座凉亭和一栋木楼。
  二人踩着楼梯直接上了二楼，百里尘封直接拍打房门。
  “琅夜，起了没？”
  染玥灵不由侧目——这么熟稔啊！啧啧！
  他们关系居然这么好！一个神君，一个魔族将军，着实匪夷所思了一些！
  “来了来了！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一个男子一边抱怨一边打开了门。
  只见男子穿着浆洗到微微泛白的粗布麻衣，头发束好，剑眉星目，却一脸倦容。
  染玥灵并不大了解他，只不过是她在神界难得认识的几个人之一。她只知道他与梅傲寒关系不错，平时见他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有这么大的改变。
  清琅夜看见染玥灵，先是一愣，然后惊讶道：“今天居然有贵客！”
  百里尘封什么时候开始带姑娘来找他了？肯定有奸情！
  百里尘封学着染玥灵的模样挑眉，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拍马屁？”
  清琅夜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儿去！”
  染玥灵暗自好笑。
  清琅夜一边作了一个手势，一边道：“在下清琅夜，姑娘快请进！”
  染玥灵掬了一礼：“染玥灵却之不恭。”
  言毕，走了进去。
  染玥灵？！
  她怎么在这里？！
  清琅夜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百里尘封拍了拍他的肩：“愣着干嘛？进去啊！”
  清琅夜立马就拦着他，故作镇定，一本正经道：“你回去！我有要事！”
  百里尘封误会了，以为染玥灵果然有秘密。但是见清琅夜很是认真，便道：“也好，告辞。”
  “不送！”
  屋里，染玥灵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见清琅夜走进来，便熟稔道：“好久不见。”
  清琅夜一把抓住染玥灵的手，低声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染玥灵抽回手：“一场意外。”
  清琅夜眼中隐隐有怒火：“枯血！亏得傲寒对你情深意重，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平静？！你……”
  说着，他又平静下来：“罢了罢了！你说说，你找我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我不相信你只是来看看‘故人’！”
  最后那两个字，他故意咬得很重。
  如果要看，也应该是去看梅傲寒，而不应该是他！
  染玥灵闻言，一惊道：“你是说……”
  清琅夜皱眉：“说什么？”
  染玥灵双唇微颤：“神君他……爱我吗？”
  清琅夜嘲讽地勾起唇角：“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染玥灵呆呆地望着他。
  清琅夜冷哼一声：“如果傲寒不爱你，就不会为你殉葬！如果傲寒不爱你，就不会在知道你有可能活着的时候又选择在这里等你！这里是死亡之城，当他知道了这里的秘密时，就知道你还活着！他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染玥灵抚摸自己的脸，声音里皆是脆弱：“我一直以为……他爱的……是别人……”
  清琅夜咬牙切齿：“你长得像梅华！”
  染玥灵猛地站起来，使劲抓住他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清琅夜拍掉她的手：“当初，傲寒因为你长得像梅华，所以收留了你，只说是一种缘分，却不曾想竟对你动了情！”
  染玥灵跌坐回去，喃喃自语：“那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冷漠？”
  清琅夜恨铁不成钢：“那是因为神尊仙尊都不能随意动情，否则就以叛徒论处！”
  他顿了顿，又道：“当初，梅华爱上了冷夜云，自认为是背叛师门，所以在生下雪露后，最后自己施法让自己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清琅夜继续道：“傲寒是战神，他若死了，六界危矣。相比之下，他自然选择斩断情根。”
  染玥灵只听见“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无以复加的情绪涌了上来，泪水毫无征兆掉了下来！
  喜悦、酸楚、失而复得、怒不可遏、惊慌失措、相思刻骨……一切的一切都萦绕在心头，然后争先恐后凝聚在眼眶，肆意宣泄出来！
  清琅夜呆住了：“你……你怎么哭了？”
  看着清琅夜呆滞的模样，染玥灵忍不住笑了。
  一时间，眼泪与笑声齐飞，那些压在心头的一切在瞬间卸了下去。
  “这人莫不是疯了吧？”清琅夜自言自语。
  也不枉傲寒爱她一场……
  染玥灵突然站起身，拉过他：“走！找百里尘封喝酒去！”
  清琅夜被扯了个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纳罕道：“不是应该找傲寒？”
  染玥灵动作一僵，然后不由分说继续拉上他往外走。
  即使她知道了真相，也无法面对他……
  她暗自苦笑，她这是在怪怨自己啊……
  她有多久不曾喝酒了？又有多久不曾喝醉了？
  酒能忘忧，但是若这苦闷就系在酒上，那这忧又如何能解？
  她最喜欢和他共酌……
  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敢喝酒。因为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愁。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