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楼被拆了。
  就在今天下午，当那一批大理寺的官员从当月楼内出来之后，便一并带走了当月楼里的所有人和一车车的文件档案，几乎是在同时当月楼的拆迁开始了。
  街坊的百姓听说这件事与五年前墨家的事情有关。具体是什么不甚清楚，只不过昨夜墨家的小姐方被赦免，想必多少也会有些关系。至于翻案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当年墨家可是犯得通敌的罪名，就算其间有许多疑点，可又有谁会去翻案？
  当月楼充其量不过也就是个出名点的青楼，算不得个多大的事。或许有些常客会感到可惜，有些官员会有些痛心，只不过长安青楼不止这一座，去哪里不是去？至于那些官府夫人自然对这种事是乐意的。
  消失地不止当月楼，还有当月楼里的那些姑娘们。
  她们是被加着枷锁带走的，这是对犯人才会有的举措。罪名大理寺没有公布出来，姑娘们是被押往长安城外的，自然是流放。
  长宁街两旁的商铺生意继续，没有夹道相送的百姓，没有坊间相谈的话题，甚至没有丢过来的香蕉皮与蔬菜烂叶。
  对于长宁街上的人们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小事，不需要自己去投以任何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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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长安城下雨了，从下午开始。春天的长安城多雨，这本是极正常的一件事情，只不过如果这番场景配上那一行即将被押送流放的犯人和街两边那些稀疏的人群便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大理寺的押卒面色都很平静，就像那些被押送的姑娘。对于那些不知情的百姓来说，这一次的事件是偶发的，不起眼的小事，但对于这些当事人来说，从昨晚墨青莲成功冲出长宁街开始，这件事就已经注定。
  当月楼的使命与剑客等人一样，如今剑客等人死去，它自然也要消失在这个世上，顺便带上所以与它有关系的东西。
  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至于这些姑娘会被流放到哪里，是继续沦为娼妓还是被卖至他乡为奴，这就更不是个大事，也不是朝内需要考虑的事。
  春雨连绵，打湿了长宁街上的青石板，染透了上面层层的青苔。
  马车轮轴不安地滚动着，不安这春雨，不安这长街，不安这不安。
  车队走得很慢，此时街边无人，也没有游行的必要。或许真的是因为青石板太过湿滑，怕车轮乱了方向？
  张玲珑在囚车上，双手被大理寺的枷锁死死地锁住，脖子扭动不得，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灰白的囚衣，双眸却是意外的平静。
  她没有理由不平静，这本就是她自己所选择的路。
  事实上，直到现在为之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算是这个庞大的故事里的一环。或许以前不算，只不过从昨晚她领着墨青莲二人下楼的时候应该便算了吧？
  毕竟是她给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陆玲珑今年还年轻，在当月楼里也没有待过很长的时间，只要没有昨晚的事情，她也可以找到一个好的人家，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说不定……
  张玲珑一头秀发凌乱的披在双肩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目光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这个事情。
  关于昨晚为什么要送墨青莲下楼，张玲珑不清楚，只知道在当月楼里的这些日子里，她很羡慕这个除了偶尔表演之外便不用出房门的姑娘。
  年纪只有十五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张脸生得清纯，性格也算不上孤僻，说是软禁却是受足了照顾，身在风月处却可以不染风月事，什么都没做却可以一个天真的书生舍命相助……
  嫉妒总会有一些，但更多的都只是止于羡慕而已。嫉妒？嫉妒些什么呢？难道是嫉妒墨青莲年少的遭遇？
  这些年来，张玲珑与剑客等人的身份或许还很有些差距，但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对她们而言，墨青莲这三个字已经不是一个任务，而更像是一个累赘，只要有这个累赘在，她们便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得到更好的生活。
  只不过剑客等人想得是尽早杀了墨青莲，张玲珑选的是尽量放了墨青莲。
  一杀一放，无法说谁对谁错，境界却截然分明。
  此时街道两旁稀疏，张玲珑很容易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在街的一侧朝自己这边走来的二人。她下意识地想像前些年那样对其中一人伸出自己的双手将她搂入怀中，只是枷锁沉重，根本无法动弹。
  她朝那人笑笑，那人也朝她笑笑。
  她眼眶有泪，那人眼眶亦有泪。
  只是笑笑而已，那两人走得很快，转眼便与张玲珑所在的囚车擦肩而过。
  张玲珑无法回头，只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响。那是双膝跪地，头种种扣地的声音。
  此时春雨透街，月生日暮，张玲珑面朝长安城门，看着夕阳薄暮，面带微笑。
  在她的身后，少女长跪不起，少女的背后是巍峨皇城，她的方向是长安城外。
  张玲珑的背影被夕阳的流光染黄，没有回头，不会回头，无法回头。
  再远些，身后似乎隐约传来少女无法抑制地抽泣，只不过此时张玲珑已到了长安城门下，想必是再难听到了。
  哭声渐止，笛声悠扬。
  张玲珑听少女的笛声听得最多，一下便听出来这曲子依然是下扬州。
  依然是被改了调的下扬州。
  下扬州，下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
  与君别，与君别，长安三月与君别。
  少女的声音沙哑地厉害，就像是在用力的嘶吼，直到囚车车队一头扎紧进了漫天黄沙中，再看不到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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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始至终，凌云的剑始终老老实实地待在背后，他现在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不过他的手连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
  他将墨青莲从地上扶起，有些歉意。
  墨青莲眼眶泛红，摇摇头道：“我知道。”
  凌云对墨青莲说过，他只杀该杀的人，那些押送的士兵自然是无罪也不该杀的。
  只是墨青莲不知道自己还是悟错了凌云的意思。凌云沉默片刻道：“玲珑姑娘并不一定会死，便当是一次分别便好。”
  墨青莲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想着这个说法也未免太过乐观冷漠了点。
  凌云猜到了墨青莲的想法道：“离别终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或许以后有机会相见，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这都无所谓，只要知道对方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哪怕对方活得很痛苦，很难受？”
  “是的。”
  凌云的回答很果断干脆，没有任何迟疑。墨青莲闭口沉默，没有再说话。
  凌云把目光移开，往先前张玲珑离开的那个方向望去。他看着城外的黄沙，默默地加上一句：只要不是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