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楼在白日里都是闭门的，除去一些打算赎人的公子哥之外，基本上是绝对不会有人在白日里来青楼的，不然多半落个被嘲讽的下场。
  凌云身上的钱不多，更是不懂这些规矩。前面说过，这只是他下意识地行为而已。既然是下意识的，那么自然不会去想那么多。
  他只是知道那扇窗的主人是谁，知道那柄剑是刚刚磨过的，那么他便要去做些什么。平心而论，他与那扇窗的主人并不熟，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便是连互通姓名都是无法做到。
  或许是因为那个姑娘干净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姑娘是这个世上除了他师父外第二个说过他眼睛干净的人，总之，在凌云的思维潜意识里，他不希望那个人出什么事。
  门开了，开门的不是红管事，是凌云见过的面孔，正是陆玲珑姑娘。只不过凌云那日只在二层楼上瞥见过这姑娘曾盯着自己看了一段时间，却是不知道姓名，此刻见对方开门，加之不知如何开口，所以一时显得极为慌乱。
  陆玲珑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睡醒，打着哈切看着面前的少年，过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这个穷酸书生便是一周多前来过的那个少年，粉嫩的脸颊立马勾起了笑，看着凌云道：“小弟弟，姐姐现在可不揽客，你要不晚上再来？”
  这是青楼倌人对于像凌云这种雏的调侃，自然包含了许多嘲讽的意思。凌云不知道怎么回，只是将目光移到了那间木门上。
  陆玲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面色一变。
  陆玲珑收起了笑容，声音微沉道：“小弟弟，青莲妹妹不接客的。”
  凌云一愣，然后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因为……”
  “因为什么？现在都在休息，晚上再来吧。”
  说完，陆玲珑便准备将门关上，态度转变之快令得凌云都是感觉到了一丝蹊跷。
  青楼这种风月门生，不说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便是凌云都知道像青楼的倌人是极少会对客人丢脸色的，毕竟是要靠这些人吃饭的门生。凌云没有恼火，只是总感觉陆玲珑回得有些急，便是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完，更不要说好奇为什么。
  陆玲珑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在可以掩饰着什么，或者说又知道些什么。
  凌云一伸手，撑住了正关上的大门。
  陆玲珑的脸突然变得很冷。
  凌云这下真的有些恼火，心想无论你知道些什么，至少也应该让我把话说完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动静太大的缘故，陆玲珑没有把门成功关上，凌云也没有机会把自己原先准备讲的话说完，因为二层楼的那间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墨青莲着的依然还是那日凌云所见的蓝裙，只不过消瘦的面容中于此时此刻带上了几抹寡淡的惨白，看着颇惹人垂怜。
  她将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双眸中流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很快就消散不见。她沉默了一会儿，对陆玲珑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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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捧着书读得很认真，这书是本医学杂记，上面所记载的病例都是极其怪诞出奇的，最近凌云便是把注意力尽数放到了这本书上，希望能够从这本医学杂记中找到一些墨衣人病的影子。他读得实在很认真，只可惜没有笔，所以他只能在自己的衣衫上划来划去。
  “医学本是治人，怎么可以随便来本杂记便欲救人？”
  凌云已经在墨青莲的房间坐了很久，只不过墨青莲一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然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看起了随身带着的书。如今差不多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见到墨青莲开口说话，凌云把书放到一边，笑着回道：“既然是救人，能够救到人就可以，哪用管用什么救人？”
  墨青莲不想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只是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道：“这里是我的闺房，你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凌云当然知道这里是墨青莲的闺房，心里也是煎熬难堪到了极点。只不过先前一直看书，倒是可以暂时忘掉这些情绪，此刻被墨青莲说出来，自然会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很老实地道：“不知道。“
  “如果可以，其实我想待到明早…….我不是那个意思。”凌云连忙补上一句：“只是一个人决定做什么事情后，等过了一夜，这种决心便会淡了许多。”
  说完这句话，凌云又把目光落到了墨青莲床头的那把剑上。他目光有些复杂，心情更加复杂。
  这把剑凌云见过，事实上，这把剑应该很多人都见过，因为这把剑哪怕是在道藏的剑谱中都是有名有字的。
  剑谱榜第三十八位，青莲剑。
  这种剑不会用来自杀，这种剑最好的用途就是杀人，杀别人。
  等到凌云回过神来，墨青莲已经煮好了一壶茶，烟雾缭绕间氤氲着她的眉目，凌云看到了许些坚定。这让他相信哪怕是过了今晚，墨青莲的想法与决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既然如此，那就再没有必要绕弯子。
  凌云下意识地往木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先前那位姑娘知道的吧？”
  墨青莲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我需要玲珑姐的帮助。”
  凌云道：“你要杀谁？”
  墨青莲此时已经将两杯茶斟好，抬头却没有看向凌云，而是看向了窗外，看向了窗外的长宁街。
  凌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望向了长宁街。
  这个时候是长安城最热的时候，街上很少会有人，除去街边的那几个主持水果鲜肉铺子的妇人之外。
  整个街上都没有人，除了那几个妇人。
  一般商铺之间在没有生意的时候总会互相聊那么几句，可是凌云发现，这几个妇人竟然是极其沉默地坐在店里，大热天的也不拿扇子扇扇汗，臃肿的身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激起一层层细密的汗珠，一滴滴地油腻地浸湿了她们的衣衫。
  凌云以为这便是全部，哪只墨青莲继续说道：“看那边。”
  看那边。
  看那边的街巷里
  看那边的阴影里。
  凌云悚然地发现，这些人在这条街上，竟然是封死住了所有的路。
  墨青莲递过一杯茶给凌云道：“那就是杀他们。”
  凌云接过茶杯，沉默了一会道：“机会多大？”
  这些人封死住了墨青莲从当月楼出去的路，那么杀死他们的目的只能是为了出去。可是……出去到哪里呢？既然有人想把墨青莲留在当月楼里，那么长宁街的这些部署很可能只是天山一角罢了。
  墨青莲回道：“今天宁空容回京，整个长安城都会发生一些改变，自然包括这些人对我的部署。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出了这条街，那么便有机会。”
  凌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就这么信任我？
  墨青莲抿了一口杯中的新茶，低着头看着杯中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你告密，难道你认为结果会有什么区别？”
  走出这条街就有机会，换句话说就是，走不出这条街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墨青莲只有一把剑，下面是街上的重重封锁，她走不出去。
  那么她就没有任何机会。
  那么她就会死。
  那么结果就没有区别。
  凌云听懂了墨青莲的话，有些难过的道：“一定要这么做？”
  墨青莲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道：“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五年，再待一年，我就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再过一年，墨青莲就十六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凌云突然想着先前墨青莲说的，今天宁空容回京，整座长安城都会为她做出改变。那么明天，自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长宁街上死去的那名少女，更不会在意她曾经是谁，又是发生过哪些事情。
  这就是长安。
  这就是凌云说的我见长安不如我。
  就在不久前，萧火十曾经说过：“长安城嘛，总会让许多人不满意……”
  凌云看着墨青莲道：“我现在还有时间听你的故事吗？”
  墨青莲看了一眼窗外，此时距离天黑已经没有多久了：“或许没有时间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凌云沉默了一会道：“我在长安城认识的人不多，我不想就这么少了一个。”
  墨青莲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指节扣着有些发白。
  “你一个人不可能走出这条街。”凌云摸了摸布袋，发现寒霜剑正装着，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就可以试试。”
  墨青莲愣了片刻，低语道：“一介书生，又哪里晓得什么杀人。”
  凌云听到了，也发现了墨青莲微微的指尖，所以心情一下就放松了很多。
  他一本正经地道：“杀人这种东西，只要是杀对的人，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