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无常后，江流川有些意外。
  虽然早就知道无常外表成熟。但他也没想到明明实际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看起来却一副十八岁成年人的模样。
  外表上的早熟给了他相当大的优势，再加上勤恳耐劳，心性随和，使得他能轻而易举地穿梭在各大兼职场所，而免去年纪暴露被辞退的风险。
  多年的兼职生涯带给了无常充足的社会阅历，以及极具礼貌的为人处事态度。
  他刚见江流川，便扬起不会招人反感的职业性微笑，甚至还握起了手，“江流川老师，您好。”
  江流川拍拍他的肩膀，“用不着那么公式化，我可不是你老板。放松，尽量把自己的个性展现出来就行了，那样反而更方便我认识你。”
  无常挠挠头，“个性？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昨天晚上你一个人把其他三个孩子打倒，那就是你的个性。不要以为自己没有，其实只是还没有学会认识自己。”江流川笑着拿出一叠文件，走向前去带路，“走吧，我们今天去家访。”
  “家访？”无常愣了一下，但很快跟着了上来。
  正是艳阳天气，街道上的车流人形不多不少。无风，行道树仿佛凝固了般一动不动。
  在到达目的地前，两人几乎没有对话。
  江流川走在前面，而无常像是在做什么心里挣扎似得一直垂着脑袋。闲散的时光让他感觉力不从心，他痛苦的感觉到不可预知的灾难随时都可能会大祸临头。
  其实无常经常有这样困苦的心情。只不过通常出现在安静的夜晚，当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才会出现。为了让自己能好受一些，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无时无刻的有事可做。
  一旦让自己停下来，他就会十分焦虑，惟恐天塌地陷。
  在这之前，无常最多的时候甚至一天兼职六份工作。从早到凌晨一刻不停，零零散散的休息时间和睡觉时间总共都不足三个小时。
  但这样拥挤的生活只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的身体逐渐被透支，几次因为昏迷被送进医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医药开销，他才勉为其难地将兼职降为一天四份。
  而这一切都在江流川手的文件中一五一十的被记录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无常的家住在就距离a市分部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里。
  因为停车场光线昏暗，又有很多监控死角。所以在无常搬到这里以前，常常有小偷小盗的窃贼光顾，经常敲碎停驻车辆的车窗，将车主人落在车里的财物盗得一干二净。
  但在无常来了之后，大概是因为他回家的时间较晚，经常能将窃贼们抓个现行。地下停车场的安全很大程度上得到保障，本来对窃贼们无力为力的保安们对无常开始毕恭毕敬，毕竟是无常让他们免去了被辞退的命运。
  许多业主也和无常混了熟脸，若是平常煮了什么好菜，或是有什么合适的兼职，都会把无常请进家里饱餐一顿，询问他兼职的意愿。
  这些是江流川手中的学生档案里没有写的。
  刚进入停车场，就听见保安们热情的招呼。
  “无常，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兼职都顺利吧？”
  “无常，你爸早上又跑垃圾站去捡东西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来。你待会回去没准该给他洗个澡。”
  这些寒暄，无常都一个个笑脸相迎。
  但江流川还是看见了，当提到父亲之后，无常的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滞重。仅仅一瞬间，他眼中仿佛有千万种情愫翻起了汹涌的波涛，又转瞬恢复平静。
  穿过深邃的地下停车场。来到尽头处的毛草间，这里就是无常的家。
  本来是堆积杂物用的毛草间，被特意收拾干净。再凌乱的堆砌满家具，才好歹有了一丝半点的家的意思。只不过因为空间有限，很多不相干的家具都不得已身兼双重，乃至多重使命。
  衣柜被倒置在地，铺上床垫就变成了床，掀开床垫又能做饭桌。天顶电灯的线很长，平常都绞在椅背上，需要的时候又会移到书桌前。
  要说这家里唯一算不上吝啬的东西，无疑要数他父亲的书桌。
  书桌上摞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桌子正中央平铺着手稿和斜插在笔筒中的钢笔。地上全是被捏成一团的废纸稿，压根没有江流川的一席之地。
  一听见声音，他父亲就从床上迎了过来，将地上的纸团踩扁大半，“无常，你放学回来了啦？这位是你朋友吗？”
  无常说，“这位是江流川老师。还有，爹你好好呆着吧，待会我带你去洗澡。”
  “老师？”他父亲大吃一惊，连忙握住江流川的手，“老师好，老师好啊，无常在学校里乖吧？劳您费心了。他从小就很调皮，您一定要多管教管教他！”
  没等江流川说什么，无常便掠上前去，将父亲扶回床边，一做回床上，他又安静下来。
  无常家很窄，只需一眼就可以尽收眼底。无常在安抚了自己的父亲后，把江流川从铺满纸团的屋子里带了出来，最后轻轻地关上门。
  他靠着墙，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得说，“江流川老师，您也看到了。我父亲自从几年前患上老年痴呆后，就有些不太正常。所以这次的家访，您还是请回吧。”
  想起沐浴在昏暗光线下的书桌，江流川不住问，“你父亲是？”
  “作家。以前还算有点名字。”无常叹了口气，“但现在这个状态，他能写出什么呢？”
  “你母亲呢？”
  “走了。”无常说，“她好像早就预料到父亲有一天会江郎才尽，在父亲彻底背负巨额债款之前，她就改嫁了。因为她害怕这些债责有一天会落到她头上，从古至今，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得是。”
  “债款？”江流川听出了重点。
  “不是赌博落下的债款，父亲他向来是个稳重的老好人。除了有些烟瘾，其他东西都一概不沾。”无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但是他还怀有一丝侥幸，脾气硬得厉害。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一身才气并没有消失，所以想方设法的借到了高利贷。他觉得...就算出版社对他不闻不问，那他也要将自己的作品公诸于世，就算大部分人不会赏识，总有一个人会赏识，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为了偿还这些贷款，我必须那么做。”无常接着说，“父亲只是一个患病的老头，虽然也有清醒的时候，但那么短的时间里能指望他做些什么？更何况他总是在犯病的时候关顾垃圾站，忘乎所以地翻找着什么，好像能从垃圾堆里找到能让他‘起死回生’的奇迹似得。”
  “所以，您还是回去吧。”无常下了逐客令，“[改朝换代]我还是会参加的，因为我需要那笔奖金...那三个孩子有很不错的潜力，好好培养他们吧，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