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深海之梦【上】
作者:
乌川子 更新:2021-10-19 13:15 字数:2961
绿海镇是个被遗忘的城镇,他当初建立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巫师通过海路。但是数百年的岁月过去,绿海镇早已丧失了过去的荣光,从一个军事重镇沦落为破旧的小渔村。
小镇分为两个部分,上镇高大的灯塔孤独的屹立在白崖之上,为已经不存在的往来商船指路;下镇破败的房屋如同那些街边随处可见的乞儿一样,将入海口与绿色的浅海团团围住。
时光已经不再眷顾这片海域。正如同所有衰落的小镇一样,在这里生活的老人家与懵懂的孩童们,都在一天又一天的重复中,无知的迎来自己最终的结局。
不过今日,孩子们好像特别兴奋?
守塔人揉了揉他充满了白翳的眼睛,在白崖下那些空荡荡的港口之上,居然又一次出现了船只的影子。
这是天意吗?在他临死之前,居然还能再讲一次他的故事?
关上破旧的木门,守塔人在刮着盐粒的海风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城镇。
下山的路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十分漫长,但守塔人有充足的时间——绿海平静的海面之下其实充满了暗礁,就算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所能干的也只是等到午夜时分,月亮的牵引让海水涨潮到最高点时,祈祷陆风能帮助他们冲过这些暗礁。
来往人员在做最后的淡水补给,那些乞儿们则围绕在这些人身旁,试图从他们身上摸出几个子儿。守塔人对这些毫无兴趣,这些孩子们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他们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只有像这样来往的过客,才是最好的倾听者。他们的未来尚未可期,他们的生命尚有力量。
“请打扰一下,各位大人,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听一个垂死的老人将一下他自己的故事?”
一个小伙子将一枚马克塞进老人的手中:
“去去去,别靠近这里。”
守塔人轻蔑的笑了,在仿佛是破手风琴拉风的气喘声中,老人把马克扔在了地上。
“你!”
“瓦连京!你想对这个老人做什么!退下!”
贵妇走上前,将那个年轻的骑士喝退到一旁。
“老人家,我是这支商队的领队。您对这片海域最熟悉,您是想要警告我们什么吗?”
“尊贵的小姐,您拥有骑士一样正直的品格,但是很抱歉,我的故事是要给你们真正的领队听的。”
老人的拐杖指向贵妇背后的阴影,仿佛是变魔术一般,在那片黑暗之中,一个人型露出了标准的一个八齿微笑。
人型迈着老牌绅士的步伐屏退二人,走到守塔人面前。明明如此和蔼的微笑,守塔人却不由得有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仿佛对方那漆黑的眼瞳真的是深渊一样。
“我很有兴趣,开始吧。”
“是的,大人。我的故事可能非常难以置信,甚至说是骇人听闻,但是我敢保证,在我的故事之中,没有半句虚言。”
“那是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事情……”
……
六十年前,我尚且年轻,还有一个不那么糊涂的脑袋和健壮的四肢。
我就和家乡的许多人一样,怀揣着回到鲁尔大陆的梦想,在列岛上探险,寻找陨落诸神遗留下的奥文与痕迹。是的小姐,我之前曾是个巫师,不过现在,我也是个被时光无情屠宰的老人罢了。
我听从导师的命令考察一个靠近大陆的岛屿,这是个危险的活计,因为那时圣教军的海军还时常巡逻周边海域。但那时我只是一个愚蠢的年轻人,想到能从这段经历中获得的知识与财富,我就顾不得那么多,义无反顾的和其他五个人一起接下了这个任务——领队阿克汉,副领队西弗斯,记录员苏薇和保镖大哥二哥两兄弟——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总之就是这样叫了。
那个小岛由数十个不同的小部落占据,其中人口最多,占据土地最多的,是一个叫做‘阿克纳什族’的部落,在考察过程中和我们合作往来最多的也是这个部落。
可能是因为我是翻译的原因,我对土著文化很感兴趣,在闲暇的时候也做了一些研究。总的来说,他们和海外列岛的闪族是远亲,在语言和生活习俗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土著的创世神话认为“梦创时期”,是整个世界的伊始,天空大地、人类万物皆生于此。闪族土著认为梦创时期已经结束,可那个岛上的土著却认为梦创时期还在持续,神依旧在梦中创造万物。
而且,更奇怪的是,闪族土著的造物神是一条沉睡的巨蟒,而本地土著供奉的,却是一个章鱼头人身的怪物。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人和动物捏和在一起的神,但是人和章鱼捏和在一起的原始信仰?各地都没有这样的例子。毕竟早起人类没有靠近远洋的条件,更没有理由会崇拜到章鱼这种深海生物。
但是,我们当时却认为这是与大陆长期隔离造成的信仰异化,只是视为一种特殊的人文发现,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我们六人考察了一个月,本来想的是再多搜集一些岛上的奥文的,可是不知道怎的,一种奇怪的疾病在营地里蔓延开来,我们雇来的当地人很多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死了。那种死状极其凄惨,就好像他们不过是一些蚕茧,而不知名的怪物自他们身体内部破体而出。
土著把怪病视为神明的预示,开始掳获其他部落的人举行邪恶且血腥的祭祀。巫师常常为了求知而不择手段,但是我发誓,这些野蛮人的祭祀要比巫师的解刨要残忍一万倍!
阿克汉领队害怕这不是虫病,而是不可知之物对我们施加的诅咒,加上没人能忍受那些污秽的仪式而巴不得走。于是在七月左右,我们收拾好所有笔记,准备回城邦递交结果。
我还记得那天,那天临走前,红月刚从海面上探出半个圆,现在想起来明明是邪异至极的场景,但是在当初却觉得美极了。
正在我们开船之前,土著酋长似乎是动用了什么秘术,带着一群人将他身周的海水分开,而那些土著们则扛着一台华丽轿子从海里走了出来。
酋长来到船边,我们才发现,不是土著扛着轿子,而是轿子上钉有土著的尸体——这个诡异的造物被带路者一路生生拖到了船边。
酋长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踏着尸体下的鲜血,揭开轿子之上的华盖,将一尊雕像送到我们领队手中——正是他们信仰的章鱼头人身的雕像。
“古神之化身能为各位朋友带来祝福,让你们感受到神之恩赐……”
我翻译完这些话后,酋长就带着他的人走入了丛林之中。
我们在沙滩上检查了那尊雕像很久,没有奥文的灵光,也没有诅咒的波动,甚至西弗斯穿越世界的帷幕,看到的也只是一尊普通的石像。
那在当时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送别的礼物。
我们要赶退潮以及夜晚的陆风离开岛屿,于是也就没有再多追究,将那雕像收了起来。
海风凉爽,风平浪静,是个航行的好天气。
甲板上水手们各种忙碌,我们这种非专业人员也就乐得清闲。领队阿克汉在岛上搞到了不错的烟叶,我也就要了一点,和他一起在侧舷享受红月、烟叶与海风的滋润。
他抽着抽着忽然问我:
“贝塔,你说这酋长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个小玩意么?临别礼之类的,让咱们这些异教徒也感受一下神恩。”
“感受神恩……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梦中的神明,赐福到现实中的人呢?若想要联系神明,必先献上贡品,那么谁会是那些祭品呢……”
我说他想的太多了,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斗,转头就喃喃着回了船舱。留下我一人看他磕下的烟灰仿佛是一片通红的蝶群,沉入深邃而无际的大海。
“希望是我想多了。”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是我的幻觉,当我扭头看向岛屿的时候,那些尸体仿佛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空洞无神的目光盯着行船的方向。
而当我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的时候,船只已经远去,那块岛屿已经成为了一片色块,永远的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当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悲惨的命运早已经降临在我这个可怜人的头上,将我吸骨吮髓,让我成为黑暗中不可名状之物的牺牲品。
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