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来往的马车豪贵非凡，无一例外都镶着金边，雕琢得十分精美，用的都是膘肥壮马，在烈日下泛着微光，如最明亮的珠宝。
  一个年过花甲衣着灰白的老头站在街旁一张破旧的桌子边上，神色倦怠，手持一把张开的墨色手柄，灰旧扇面的折扇。
  只听“啪”的一声，那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说书人手中折扇一合，往桌上一拍，又重重一咳，便轻易地吸引回了四周人的注意。
  “咱们书接上回，话说魔教少主与长虹剑主……”
  “怎么又是七剑的故事？就不能有点新鲜的。”“哎，听说了吗？对门王大婶儿说沈县令又纳了一房小妾……”“喂，你家铺子又进了几盒新玩意儿啊，给我瞧瞧呗……”
  老头捻了把稀疏的胡子，双目闭着，神色自若地开了口，刚一睁眼，却见四下窃窃私语，全无半点听书的气氛，嘴角一抽。
  那个嗑瓜子的小子，王婆子说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干系啊！沈县令新纳了几房小妾又跟你有什么干系啊？！
  那个拿锅铲的丫头，你脸那么黑涂多少胭脂有用啊？还打听人家铺子进了几种新款。
  那……那位睡觉的大哥，您是来听书还是来催眠的？
  老头左边瞅瞅，右边瞟瞟，眼睛里充斥着失望，右手不禁紧握成拳。
  不想冰魄剑主才成婚三年，这世间……竟已然记不得七剑了吗？！
  也是，老人自嘲一笑，将折扇轻轻放进怀中，有些不舍地看了眼身后的位置，却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
  他们的故事，早已经没了价值，从魔教消失，人们不再需要七剑之时就渐渐开始了。
  原本，老头是准备将板凳一扔，特有骨气地训斥这些愚民一顿，结果——
  “咕~”
  唉，好饿，没力气，肾虚肾透支，感觉身体被掏空……
  细算下来，他已经有整整两日没进过食了，这几日生意萧条，店前无人，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怕是只能这么饿死了。
  看来，再没生意，他就只能去乞讨了。
  “嘭——”
  老头抬头，见一袋银钱丢在他面前，他畏畏缩缩地掂量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不由咧开，额头上堆积了多日的阴云登时散开，舒展平缓。
  “这些，能不能给我换一个故事。”一个身量高大，带着斗笠的男子说着，头不由低了几分。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脑子还有些懵，可当他对向男子的那双眸子，竟是被镇住了，不敢多说半个字，“够……够了！够了！”
  说完，默默地将银子放进了自己的衣袖中，模样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今日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啊。
  “驾——”
  黑小虎一个人策马驰骋在去往玉蟾宫的大道上，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像是给他的俊脸蒙上了一层迷雾，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更加让人看不清了。
  马儿跑了不知多久，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停在一个……让他永远忘不了的地方。
  “呼——”
  醉人心扉的春风迎面而来，将他鬓边散下的一缕墨发撩起，如同孩童般顽皮。他轻轻下马，墨色的衣角被微风掀起，而他早已卸去了一身的重担。
  这三年来，除了照顾女儿，她也未曾让他承担什么，无论是七剑的质疑，武林众人的问难，还是天下人的谩骂，她都甘愿受了，甘愿到叫虹猫为她不平，不愿，不忍。她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姑娘啊，好到……他真的配不上啊！
  可是，她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比如，念念的满月酒，是他一个人操持，她则去了蜀地平匪，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他为此半个月没理她，是气恼，也是心疼，哪知最后却被她一碗拔丝雪梨劝动了。
  念念的玩物零嘴，吃穿用度，她都没有沾过手，连抱她都不会。有一次，他照顾得累了，可又不愿旁人碰他的小公主，她便自告奋勇，哪知第二日，她便带着发了高烧的孩子去了六奇观，回来便又好几个月不敢碰。
  甚至，连念念这个小名都是他取的，而她取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黑承思。承思，承载了他们一生的思念。
  “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他自嘲一笑，拉着马，缓步向前走，清幽甜美的梨花香飘进他的鼻中，让他忍不住轻轻嗅着又嗅着，想要从这股熟悉的梨花香里寻到那个温柔了岁月和他的女子的味道。
  他想，只要他看见念念和阿蓝二人的眼睛，便会心软，便会不顾一切，抛下仇恨回到他们母女二人身旁吧。他啊，从来都不是什么孝子，从来不是。
  “母亲，虎儿该怎么办？”他喃喃道，眼中布满了迷惘和痛苦。他不懂，为何当初父亲和母亲要执意在一起，明明那时，天下人都是觉得他们不般配的，何况像父亲一样的人，怎么看都配不上那般温柔善良的母亲啊。
  他又继续往前走，绿色的草地生意盎然，五颜六色的各种无名的小花盛开，像是世间最娇美的精灵。
  不远处，一片树林也在开着花，只是千朵万朵都是梨花，连成一片的雪白，簌簌微风拂过，刮落下的梨花雨像是忽然落下的雪，如同仙境般静谧安好。
  他随意地往里一瞧，原本以为看到的是母亲孤冷的石墓和野草丛生的境况，却在看见的那一刻瞳孔猛张，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他他他看见了什么！那个小小的身影，披着白色的兔绒披风的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不就是他家念念吗？那个白色身影，身姿绰约跟天仙似的却有些消瘦的女子，不正是他家不省心不听话头一号的乖乖娘子吗！
  真是的！这俩怎么跑这来了？他不记得他同她说过母亲的墓地啊，这不武侠！
  他想着，蹑手蹑脚地附近她和小丫头，额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却看清了蓝兔在做什么。
  她拿着一叠纸钱，在母亲一尘不染的石碑前烧着，一言不发，身旁还堆着杂草，看来她也是来了许久的。
  等到她将纸钱都烧完了，她便拉着念念雪白的小手，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微笑道：“婆母，媳妇带念念来看您了，望您勿怪媳妇礼数不周。”
  她和念念缓缓起身，轻轻拍了一下念念衣裙上的灰，嘱咐她去去旁边站着，然后自己继续跪下，姣美的脸上安详起来。
  黑小虎心中忽然不安，有些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蓝兔微带着怒意的声音：“诶，快些来！咱娘的祭日莫不是忘了？”
  梨花树下，漫天花雨中，他望着她，她眉眼温柔，含笑如初。
  岁月静好，他也只希望这一刻永存，因为那样的笑，怕是他愿意用一生去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