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冗长的钟鸣，忽然掠过底比斯的上空。
  这是底比斯遭受攻击的警报，更是王国走到最危难时刻的信号。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底比斯的士兵们、惴惴不安的贵族大臣们、甚至一些还处于惊梦中的人们，都在这一声钟鸣中彻底骇然失色，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彻底到达了崩溃。
  叛军攻到底比斯了！
  “？！”
  公爵府中，忒瑞斯也在这声突如其来的钟声中大惊失色。底比斯的警报系统还是由她亲自设立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信号代表着什么意义。
  ……敌人打到底比斯来了？
  忒瑞斯的神情有一些古怪。在斯托里对她的报告中，从来没有说叛军越过了东面的防线，更不可能突然打到底比斯来，可是现在，那经久不绝的钟声，就是睡梦中的人也会被彻底惊醒——这说明什么？说明斯托里欺骗了她！
  “来人！”
  忒瑞斯一声高喝，手中书本一扔，径直出门。
  ……
  警报一响，底比斯已然乱成一团。
  士兵们从西面八方奔向遭受袭击的城门，仓促之中也顾不上什么队形，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底比斯的大街小巷。最先发出警报的是北城门，在军务府的号令之下，短短几十分钟，防务军已经彻底将北城门占据，准备御敌。
  城上，担任守备任务的军官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东郡遭受叛军突袭军官们都知道，可是短短两天时间，他们怎么打到底比斯来了？要知道东郡紧急派遣了足足一万守军，而萨尔城的第八军团也早已奉命北上进行合围，那么眼前的这支军队，从哪里来的？难道他们会飞不成？
  军官注视着城下的敌军统帅，如报告中一样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孩。她很熟练地骑在战马上，极具英姿，只不过总感觉有一股疲惫之气，同她的军队一样。
  军官还感觉到，这个女孩有些熟悉。
  忽然，他怔住了……
  “我是蔷薇女王！”
  城下的女孩立于军队前方，忽然高声地呐喊道。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天上传来的，重重地压在这片战场上空，像是要唤醒底比斯城中的每一个人。她左手按着缰，右手持一把出了鞘的剑，而那把剑，更让人胆颤心惊、不敢直视。
  “把城门打开，让斯托里来见我！”女孩厉声道。
  “！”
  城上，士兵们更加慌乱，与不久前东郡的那一幕如出一辙。如果说东郡的人没见过蔷薇女王，那么在底比斯、在这王国的都城之内，亲眼一睹过王威的人却是不少。蔷薇女王喜好出巡，不说军官，就是在场的一些士兵都见过。
  她是蔷薇女王。
  她真的是。
  “军士……”
  “军士，是……是女王吗？”一些士兵颤颤巍巍地确认道。
  那名军官一言不发，站在城头上似乎一瞬间没有了所有的力气。是的，是蔷薇女王，蔷薇女王回来了，在他们的军队的围追堵截中，回到底比斯了……
  “她不是女王！”
  突然，一句带有怨怒的高声传来，抢先在军官的前面回答了士兵们。斯托里快步登上城，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他俯视下去，看到那个本该在勒布朗消失的女孩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甚至还带着一支军队来进攻他的要塞。
  她怎么回来了？
  斯托里在无尽的怨怒之中，也还有一丝难解的困惑。
  ……尼塞河。
  一定是尼塞河！
  只有夜渡尼塞河，才可能在引出东郡守军的同时潜入底比斯。她太难缠了！本该想到的，她在艰苦的远征中都能胜利，区区一个东郡，怎么能挡得住她？
  斯托里的眼中，那股怨怒，逐渐开始变成愤恨。
  来了，又能怎么样？
  “蔷薇女王已经在勒布朗失事陨落，这是敌人的阴谋！”斯托里忽然转头对士兵们说道，他指着城下唯一立起的一面旗帜，“看见了吗？那是瓦瑞安的旗帜，达诺郡已经参与了叛乱，他们是叛军！士兵！全体就位，准备迎敌！”
  斯托里几近歇斯底里的骂喊道，仿佛已经彻底疯狂起来。
  但是士兵们却没有几个敢动。
  “……”
  “大人，那，那是女王陛下。”那名军官低下头说。
  “她不是！”
  紧接着，斯托里破口大骂，“中尉，你想违抗军令吗？！”
  军官咬着唇，手中的剑越握越紧，但心中的战意却越来越松懈。作为士兵、作为臣民，怎么能向女王攻击？这是律法中的大忌，更是人性中的顽强，没有人会愿意违背自己的宣誓，而眼前的那个女孩，正是他们应该追随和效忠的领袖。
  军官一泄气，将早已出鞘的剑收回鞘中。
  “我……我不能对女王放箭……”
  “嗤！”
  霎时间，斯托里的剑毫不留情地在军官脖子上划过，鲜红的血液，一下就将刚刚升起的朝阳染得通红。斯托里疯狂了，他的眼睛，已被血色完全充斥。
  “还有谁想违抗军令？！”
  他涨红着脸，环视着周围的士兵，“全体听令，张弓！”
  “……放！”
  话音刚落，一支支箭矢从士兵们的弓弦上激射而出，化作箭雨，铺天盖地一般地朝城下汹涌而去。他们是士兵，士兵不能违抗命令……
  ……
  “公爵……”
  军务府的大门前，忒瑞斯将那名拦她的卫兵直接推开，视若无人地准备闯进去。她的身后还跟着之前那名警卫营的中士，看起来也无法拦住忒瑞斯。
  只不过，仍然有数名卫兵赶到忒瑞斯身前，阻住她的道路。
  士兵们都敬重忒瑞斯。
  可是，如今忒瑞斯已不再是镇西军团的总督，从军律上而言，没有上司的允许他们也无法放任忒瑞斯闯入。此时，北城的战斗已经打响，战争的硝烟已经将本该和谐安宁的底比斯彻底侵蚀，每一个士兵更应该在这时候坚守岗位。
  “让开！”
  忒瑞斯沉声道，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除了在王宫门外，这是她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忒瑞斯在军中威望极高，坦然说，忒瑞斯军团能有如此严明的纪律都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可她大概从未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纪律会成为她的阻碍。王国不允许臣子豢养私人武装，即便是忒瑞斯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亲兵，在她离职后，仿佛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这让忒瑞斯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她准备拔出那把先王御赐的剑，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威严。
  但士兵们仍然无一敢让。
  “……”
  “住手！”这时，一声厉叱制止了即将失控的场面。斯托里从北城战场赶了回来，十分恼怒和低落的神情，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后，更加变得痛苦难堪。
  忒瑞斯一下将脸转过去。
  “斯托里，你在做什么？外面是怎么回事？！”
  “老师……”
  “回答我！”
  忒瑞斯当面叱道，这几乎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责问斯托里。
  斯托里沉默着。
  “等我的事情做完了，我再向您解释。”忽然，他在忒瑞斯面前行了一礼，躬着身几乎快要与地面平行；只是，在如此贵重的礼节之后，当他抬起头来时，眸中已被一股狂热和坚定的眼神所取代，这样的眼神，竟让人们有些害怕。
  “……”
  忒瑞斯更加沉着眉，预示到了什么。
  斯托里一咬牙。
  “士兵！请公爵回府，好好照看。”
  “……”
  ……
  正午。
  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最高处，底比斯一些建筑上残留的积雪反射着光，仿佛将整座城市变得熠熠生辉。但是，那股余寒依旧挥之不去，侵蚀着每一个人。
  北城的战斗还在继续，据说敌人不过是一支三千不到的零散部队，就和一般故事中叛乱的起义军一样，连重武器也没有，就敢来进攻坚固的底比斯城。可以预想得到，即使底比斯不主动出城反攻，这场战役也将在明天天亮前宣告结束。
  笼罩在人们心中的，是另一股不安的情绪。
  远征军的军营中。
  十几名军官在他们的指挥所里闲聚。
  是的，闲聚。
  也不知道为什么，远征军自从回到底比斯就被缴了械，这场战争从头到晚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甚至于军营还被别的士兵监视，仿佛将他们也视作了敌人。
  一股压抑的气氛，充斥在整座军帐中。
  “听说了吗？城外的是女王！”
  埃文不知从哪里回来，径直走进军帐就向着众人宣示道。
  “刚才我在城防营的侄子已经悄悄来告诉我了。”里昂少将也和别的军官一样，盘坐在那张矮桌前，仿佛被剪掉了利爪的狮子。远征军全员被缴械、甚至包括一些低级军官，要不是他有着少将的军衔，恐怕连手里的配剑也要交出去。
  “……”
  其余军官们都没说话。
  不止他们，底比斯的很多地方都私下议论开了。
  他们的女王，回来了……
  “可军务府说那是冒充的，还说女王已经在勒布朗遇难了！”良久，一个年轻的军官抬起头道。比起外面的流言，自然是官方的说辞更为可信，毕竟没有人真正去到北城的城墙上确认过，并且战事紧迫，军务府也不会允许人去。
  但埃文显然更相信前者。
  “他斯托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埃文厉声反驳道。
  “……”
  人们还是没说话。
  因为，埃文这句话的含义明显在怀疑斯托里。在场的都是军人，军人不能无缘无故怀疑他们的长官，更何况，斯托里是最高军事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人们的这幅态势，似乎让埃文顿时愤怒起来。
  “女王是谁？她带领我们一路从康戈尔打到艾瑞克，敌人的暗箭没能置她于死地，敌人的围剿也没伤她分毫，还有那场遭遇战，是谁站在尸体堆里依然闪耀着血色的胜利光辉？我绝不相信女王会死在勒布朗！里昂，你忘了吗？你如何称赞那时的公主是多么顽强？还有你，你忘了是谁赐予你的这一身荣耀？”
  埃文一个个地点名骂道，几乎要在这座军帐中暴走。他是远征军的代理军士长，但这一番话却不是作为长官对部下的训斥，而是，一种同伴间的警醒。
  是的，他们是战友。
  还有蔷薇女王，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他们的战友。
  “你是说，现在在攻城的，就是女王？”里昂沉着脸，终于开了口。
  “我坚信她是！”
  “可斯托里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管他为什么这么做！”埃文反驳道，“现在，一个自称蔷薇女王的人在外面遭遇了危险，不管害她的人是谁，我都要去帮助她，就这么简单！”
  “……”
  人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那名年轻军官定了定神，终于问道：“可我们怎么救？”
  “埃文，如果斯托里说的是真的呢？那不是女王怎么办？”年老的里昂较为沉稳，不得不将事情分析透彻。是的，如果外面的是女王，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援救；可如果不是，那么他们无疑将成了叛军的同逆，成为王国的叛徒。
  “那如果是呢？”
  埃文反问。他脸一沉，“你们忘了维特利的那一晚吗？”
  “……”
  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
  没有人听不懂埃文的话。曾经远征中的那场战役，敌人打算置蔷薇于死地却在蔷薇的顽强中失败，结果，蔷薇屠了一座城。现在，底比斯就是那座城。
  很久。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决定。
  “……”
  “行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不会放弃。”
  “干吧！”
  “干！”
  ……
  暮色越来越沉。
  北城的战斗不知道打了多久，光是从那清晰可闻的喊杀声中，就能听出外面那股顽强的敌人组织了多少次进攻。底比斯的人们惶恐不安，已经到了极点。
  他们无法想象，那么多么顽强和可怕的敌人！
  治安署中，阿格达如以往一样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是他的岗位，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必须坚守。当然，此时城外的战役如火如荼，底比斯自不可能发生什么案件了，人们躲在家中出都不敢出来，还有谁有心情去触犯王国的律法。
  阿格达有些不安。
  他是王国的贵族之一，能够有途径对当前的战事了解到一些具体细节，所以知道城外的那股敌军并不能撑多久。但他在意的并不是这场战役的胜负。
  斯托里用军队把控了底比斯，而城外正在进行的战役仅仅只是一个局部，真正的敌人还在萨尔牢牢地占据着。阿格达不知道他沦陷的故乡现在怎么样了，军务府因为城外那股叛军有瓦瑞安的参与，已经将底比斯所有的瓦瑞安贵族都监禁了起来；阿格达更不知道，等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底比斯会变得怎么样……
  将来，何去何从。
  “大人。”
  一名属下的呼唤，将阿格达从沉思中唤醒。
  “怎么了？”阿格达气定神闲地问道。之所以气定神闲，大概因为他的执法队手里还有武器，就算更严酷的事情发生，他多少也还拥有一些底气。
  “刚刚在后院的墙角发现这个东西。”
  那名属下呈给阿格达。
  是一张纸，用一个泥团稍稍包裹着，很奇怪。“我刚才巡逻时，看到有人从外面抛进来，不过我出去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人。”他继续解释道。
  “我看看。”
  阿格达不由分说，将纸取出，然后阅读起来。
  一边读着，他的眉毛迅速变得扭曲。
  猛地，阿格达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