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烛火，摇摇曳曳，仿佛如今的底比斯。
  多伦家的客厅中，多伦与埃文相对而坐，莎莎夫人和管家自觉地回避出去，而不知因为什么急事，两个贵族之间难得的见面，竟也茶都没有泡上一杯。
  “什么事？”
  多伦双眉紧蹙，看着他曾经的这名部下。
  埃文如今春风得意，作为最受女王看重的军官之一，他从远征归来后就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但此时，他脸上丝毫不见以往的笑容，也不知因为什么，变得一筹莫展，甚至在这一脸愁容之中，还能看出几分迫切和焦急。
  “大人，我们一起跟随女王完成了远征，您是我的直系上司，我一直是很尊重您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女王在勒布朗遇难，您却在这里无动于衷？”
  埃文毫不留情地说道，亦是第一次向多伦发难。
  这让多伦有些发怒。
  “埃文，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质问您，只是想知道。”埃文盯着多伦道。
  “呼……”
  意外的是，多伦并没有仗着爵位和军衔怒叱埃文，看起来，他似乎和埃文是一模一样的心情。“我没有兵；就算有，女王也绝不允许领兵之人擅自用兵。”
  “那么我想请战。”
  埃文紧接着说，“远征军的每一个士兵，都迫切想去到女王身边。”
  “请战你应该去军务府。”
  “我当然去了，从我到了底比斯就一直在向军务府提交申请，可是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得到答复。斯托里是您夫人的兄弟，所以我想只有您能去劝说。”埃文颇有些恼怒地说道。斯托里为什么不进行答复埃文当然不知道，可是，眼看着一天天过去，他唯一的办法，也只能“同流合污”地来找多伦讲人情了。
  ……埃文是被逼无奈的。
  听到这么一说，多伦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只看见一对眉毛更加紧皱起来。斯托里与多伦是姻亲关系不假，但多伦可从来不认为斯托里真正看得上他。
  在这一点上，多伦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定位。
  “斯托里为什么不答复？”
  “我怎么知道？”面对多伦的询问，埃文又一次恼怒起来，“我第一次申请的时候，他说要我远征军先替换最新的一批军械，把我士兵们的装备全部缴了，结果到现在不仅出战命令没下来，我们的士兵还赤手空拳着进行训练。”
  “缴械？”
  闻言，多伦一下紧张起来，“他缴了远征军的械？”
  “……”
  埃文不说话。
  不是因为说错了话，而是，他从多伦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意味。
  一支军队，除了士兵以外，最重要的当然莫过于武器装备了，没有武器，再多的士兵也只是行走的羔羊。远征军几番请求归国遭到拒绝，而好不容易被允许回到底比斯后，就被以莫名的理由卸除了所有装备，这难道没有什么隐义？
  如果放在平时，多伦或者埃文，没有谁敢随意地胡乱猜测；可是在当下这种时节，女王失联、战争爆发、王国前路未知，他们不得不产生更大的忧虑。
  “……”
  多伦也陷入沉默，越想，越觉得可怕。
  总之，最直观的结果就是：斯托里缴了远征军的械！
  昏黄的烛光，忽而闪烁了一下。
  “埃文，我告诉你一件事。五天前有一股不明敌军攻破第一防线来到东郡，他们的统领自称蔷薇女王，要求东郡守军开城迎接，但斯托里以战争形势不明为由，给予了拒绝，并认定该股敌军为瓦瑞安参与的叛军，下令进行围剿。”
  多伦注视着埃文，竖着双耳仿佛警惕着四周，用无比阴沉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向埃文述说道。这件事，他从早就觉得不对，而现在，终于察觉问题了。
  埃文一边听着，一对眼眶愈加凹陷下去……
  “坏了！”
  ……
  月亮掩入阴云，底比斯到了午夜时分。
  和所有位高权重的大臣府邸一样，忒瑞斯公爵府的大门外，也有一队士兵进行严格的把守。当然，这是必要的，战争时期，敌人可能采取任何阴谋活动，而为了防止这些大臣们被刺杀、或是被劫持诱惑而通敌，军务府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军事管制的内容之一。
  “站住！”
  公爵府大门前，领队的军士拦住夜色中匆忙赶来的两个人，神色显得十分紧张。不过，当他看清那两个人后，忙放下手中的剑，恭恭敬敬地行起了礼。
  “抱歉，多伦伯爵、埃文子爵。”
  军士低头道。
  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女王钦赐的伯爵多伦，任职军事警卫都督，属于王国高层军官；而另一个是埃文子爵，虽然职爵还不高，但全权掌控着数万人的远征军团，深得女王信任。从情理而言，就算是公爵侯爵也不会愿意得罪这两个人。
  这名军士只是一名上士，自然唯唯诺诺。
  当然，他也有任务在身。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多伦冷着脸，已然看见无数警卫兵。
  “报告，眼下是战争时期，格罗瑞尔极有可能策划阴谋案件，为确保公爵安全，特奉命保护。”军士答道。从军律而言，多伦有权知道所有的军事行动。
  多伦略微沉了沉眉。
  军士所说的行动内容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他略微巡视了一眼，看到驻扎在公爵府周围的士兵足足有一个小队百来人那么多。保护措施确实是很周全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成是包围公爵府将忒瑞斯公爵“软禁”也并无不可。
  “我要见公爵。”
  多伦冷声道，然后打算径直穿过守卫。
  但军士连忙阻止。
  “这个……大人，时候已晚，还是别打扰公爵休息了。”
  “？”
  多伦冷目一扫，不得不说，身经百战的他，这一眼足以让任何人颤栗不安。但那名军士依然不敢让步，在王国的军律中，确实是任务高于一切。
  “大人！请不要为难，这是军务府的命令。”军士说。
  “……”
  多伦一言不发。
  旁边一开始就脸色极差的埃文没有这么好脾气，他上前一步，似乎打算强行冲进去，但可惜被多伦紧紧抓住了胳膊。
  二人皆是王国的资深军官，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别说他们用职位来施压了，就是女王想要他们中断任务，也得通过军务府的常规途径、由他们的直系上司亲自下令，否则，这些士兵们是不会理由任何人的。
  多伦和埃文一个对视，皆面色凝重。
  看来，他们见不到忒瑞斯了。
  ……
  “大人，昨夜多伦伯爵和埃文少将一起去了东公爵府，但被我们的士兵拦下了。”清晨时分，一名军官向斯托里禀报了昨夜底比斯发生的事。
  这就是军事管制的结果。
  底比斯发生的任何事，都在那些巡守士兵的监视中，所有的一举一动，最终都会传到最高指挥官的耳里，而此时此刻，最高指挥官无疑正是斯托里。
  “多伦……”
  斯托里坐在他的指挥位上，低着眉念叨了那个名字。
  “多伦贵为伯爵，而且又是您的妹夫，士兵不敢为难。”军官说。
  “妹夫……”
  斯托里又默默地念叨。多伦确是他某个表妹的丈夫，因为这层关系，他在军务府中也多次照顾多伦，可是，现在看来，多伦的心还是向着女王的——他终究不是斯托里家族的人。“……看来多伦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定位。”斯托里说道。
  那名军官默立着，并不知道斯托里这句话的意思。
  “丹尼有没有传来消息？”
  “萨尔驻军已经依令对入境叛军进行包抄，据东郡守军报告，其也于昨日清晨出兵进剿，预计今天就能在东郡郊外的盆地内将该叛军合围消灭。”
  军官一本正经地报告道。
  这是一名少尉军官，从他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刚刚授衔不久。忒瑞斯军团的历史沿袭悠久，如今被命名为“王国西战区镇守军团”，历来基本由忒瑞斯人组成和直接领导，其内核与远征军不太相同。当然，镇西军团依然是王国的军队、是如今的蔷薇女王麾下的军队，他们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依然是蔷薇。
  于是，在报告结束后，少尉不由询问出内心的疑惑。
  “大人，那真的不是女王吗？”
  “她不是王！”
  顷刻间，斯托里一口就进行了驳斥。他要说的应该是“外面的那个人不是女王”，但似乎因为情急用词不当，而产生一种“蔷薇不是女王”的歧义。
  不过少尉当然理解斯托里的意思。
  “传令下去，为防止更多的叛军小股部队渗入，严令各城、各关隘及各防线守军加紧防御和巡逻，一旦发现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一律消灭；底比斯加强军事管制级别，尤其是那些瓦瑞安的高官贵族，不能让他们与任何人接触。”
  “是。”
  少尉随后接了军令，准备退下。
  但忽然，他听到斯托里的一声额外的问询。
  “少尉，你还记得你从军的初衷吧？”斯托里凝着目光，问道。
  “是。”
  少尉当即立正，“为了忒瑞斯族的伟大复兴！”
  ……
  经过几天的阴冷后，东郡郊外的原野上又迎来了骄阳。
  一对骑兵列成长列正在急行军的途中，他们打的是底比斯卫戍军的军旗，似乎正在进行搜寻任务，领头的一名女指挥官，正是东郡的那位库里上尉。
  “军士，看，那是第八军团的旗帜！”
  上尉身旁的一名士兵似乎发现什么，忙指着不远处高声道。
  “看到了。”
  库里眺望了一眼，倒有些镇定。
  他们的前方，已经有数倍于他们的士兵正在集结，旌旗飘飞，印着王国的翡翠国徽，仿佛共同捍卫着那至高的荣耀。此前萨尔城守军奉命北上，执行与东郡卫戍军包围入境敌军的任务，看起来，他们的行动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
  “军士，军务府真是太高明了，居然料到叛军会往盆地撤退，害得我们出城追击了好几天。不过现在好了，敌人一定想不到第八军已经准备好了铁桶包围他们，现在两面受敌，我看最多晌午就能把他们在这盆地里聚歼消灭。”
  那名士兵兴奋地说。
  他当然要兴奋。剿灭了这股敌军，便说明清除了底比斯周边的隐患，那么这场战争也就向着乐观的一面发展，萨尔城的三支军团，想必早已磨刀霍霍了。
  “有人过来了！”忽然，另一名士兵说道。
  “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刚才那名士兵疑惑道。因为他不仅看见前方第八军的某位指挥官、或是联络官快速朝这边赶来，还看到第八军刚刚集结完的士兵，正从那片低洼的盆地边缘开始往南方撤退。这一切，都说明发生在盆地里的那场战役已经宣告结束。
  库里没有说话。
  他是指挥官，当然比士兵们镇定得多。
  很快，他们看见的那个人骑着马奔了过来，一看到库里的臂章，又迅速下马行了军礼，礼貌地问道：“我是镇西第八军团第一营少尉军士，你是？”
  “底比斯东郡防务军第二营中尉，库里。”库里做了介绍。
  “你们来晚了。”少尉说。
  “来晚了？你们已经把叛军消灭了？”库里终于也不淡定起来。
  “消灭个屁！”
  然而想不到的是，那名上尉略有粗俗地骂了一句，像是十分抱怨。他叹了口气，又瞥了瞥库里身后的队伍，有些无奈地说道：“底下是座空营，除了几十面军旗，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几十个骑兵，引着你们这上千人追了一天一夜！”
  “什么？！”
  闻言，库里大惊失色。
  ……
  “大人……”
  “记住你的宣誓，底比斯将有更加辉煌的明天。”
  军务府的战时指挥部里，斯托里在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后，神情终于开始舒缓下来，他用一种柔和的目光看向那名少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没说。
  “……去吧。”他招呼道。
  “……”
  少尉有点懵，不知道斯托里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只不过，他还没行礼，又有人闯进来。
  “报告！”
  “说。”斯托里气定神闲。
  “大……大人，北城外出现不明敌军，已经向着城门来了！”
  “什么？！”
  猛然，士兵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报告，让斯托里一个绰手不及。他刚刚调整好的神态彻底崩溃，而转变为一抹震惊、一抹困惑、以及一抹古怪的愤怒。
  ……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