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仁慈的刽子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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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刑 更新:2021-10-19 02:41 字数:3550
当执行官的第一天,我是笑醒的,想到自己在这世界上已无对手,就有一种看什么人都是一览众山小的傲气。
那种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须任何修饰,即便你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走进全是亿万富豪的超级红酒会所,也不会感到半点自惭形秽,反而觉得自己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但当我完成第一次委托之后,那些优越感便顷刻荡然无存,当天晚上我甚至流泪到天明。
依稀记得那不过是个十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因为一些小事而萌生了强烈的弑母的念头,并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我想她或许再成长几年,这些念头就会自然消失,但地狱之主没有给她机会。
我本想劝说她放弃那些恶念,但她很固执,很倔强。我只能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她,逼迫她放弃那些恶念,然后杀了她。
她最后是解脱了,但我却从此深陷地狱。
=====仁慈的刽子手=====
一阵轻微的颠簸,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广西楠宁吴圩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那个宋执行官没有按照约定在机场大厅与楚冬瑜会合,只有他的恶鬼包大南在此等候。楚冬瑜觉得这个宋执行官也太乱来了,竟然将恶鬼独自留在这里,但很快他就察觉不妥。
在此等候他的远不止包大南,而是宋执行官的五个恶鬼都在场,然而宋执行官却不知去向。楚冬瑜环顾四周,正寻觅他的踪影,一不小心竟撞倒一个看着病病殃殃的老头,吓得他忙上前搀扶,心想这回完鸡儿蛋,估计要赔很多钱,不知道那扭蛋彩票中的奖金够不够赔。
“哎哟……哎哟……”那老头呻吟着,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小伙子长个儿不长眼,差点没给老头我撞散架了。”
楚冬瑜连忙一个劲的道歉,还给他左摸右索,看撞伤了没有。
那老头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小伙子,我等了你老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等我?”楚冬瑜一脸愕然。
“是啊。你不是说要随我跑一趟委托吗?”
楚冬瑜怔住了,他看了看顾纬越和包大南,又仔细地把老头打量了一遍,脑子卡壳了,愣了好半天才问:“您是……”
“我就是宋奕勤,”老头说,“你之前找大南联系过我的。”
“可是……”楚冬瑜茫然地看了一眼包大南,“宋执行官不是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吗?”
“‘灵肉易相’,”顾纬越说,“他就是你要找的宋执行官。”
楚冬瑜自然不知道“灵肉易相”是什么权利,但他也不急着去问,因为这总会有人解释的。
两人六鬼于是离开了机场,登上前往楠宁市区的接驳大巴。在大巴上,宋奕勤向楚冬瑜解释,“灵魂易相”是一种赋予镣铐随意改变自己外形外貌的能力的权利,由于执行官所做的事情大多会触犯人间的法律,所以执行官如果不具备强大的反侦查能力,这份差事根本做不下去。
“当执行官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将本人的身份从工作中剥离。”宋奕勤如是说。
“那之前在飞蛾殿遇见的那个帅气的外卖小哥是你么?”楚冬瑜问。
宋奕勤从包里取出一个铁盒子,让楚冬瑜打开来看。楚冬瑜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全是身份证,看着有四、五十张。
“我当执行官三十年了。”宋奕勤说,“如果平均每一个月要杀一个人,我至少也杀了三百六十人。而这些身份证,就是我杀掉的,并且以他们的身份活下去的人。我已经快忘记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了,有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楚冬瑜错愕地看着他,“为什么还要以被你杀掉的人的身份活下去?”
“因为有些人在你杀他的同时,还杀了其他人。”宋奕勤从身份证中取出一张,“就像她,我杀她时她只有十六、七岁。她父母离异,是她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她对于她母亲来说如同灵魂的支柱,杀了她,同时也就杀了她母亲。所以我决定偶然扮演她去探望她母亲,让她以为自己的女儿仍尚在人世。还有这个,他是他家唯一的经济来源,膝下有六个子女,杀了他等于亲手制造一个寡妇和六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所以我也会偶然扮演他,去和他的妻子孩子聊聊天,寄点养家钱什么的。”
“可是……你这样做也不是办法。”楚冬瑜茫然地看着那些身份证,“你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宋奕勤取回那个铁盒子,“是不可能,所以我只能照顾其中一些情况比较特殊的。反正我也有能力,而且严格来讲我的能力还很强,你如果不找些地方施展一下,那你的余生岂不是只剩下杀人?”他看着楚冬瑜,语气非常非常缓慢地说,“而且杀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你不把后续的事处理好,那在你杀掉一个恶念的同时,就可能创造更多的恶念。当了三十年的执行官,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恶念不是靠像你我这样的人,一时感化这个,一时杀掉那个就能消解的,而是靠所有人共同努力,持之以恒地去对抗的。”
到了楠宁,楚宋二人又坐上了长途客巴,一路朝西而行,五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中越边境城市——凭翔。
宋奕勤说,他要先去找一个人,然后跑进客运站的洗手间,出来后已是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他给楚冬瑜递上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正是他现在的样子,名字叫柯少伟。宋奕勤拿着柯少伟的身份证、驾驶证及信用卡,来到一个租车点,租了一辆小轿车,最后载着楚冬瑜往南出发。
一路上,宋奕勤再也没有说话,只一路驱车来到一个小县城。他将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下车后朗声用客家话说道:“妈!我回来了。”
迎出门的是一个看着比他年轻的妇女,她一看见宋奕勤,别提有多高兴了,二人用客家话嘘寒问暖了一通——楚冬瑜也听不明白——最后才走进那户人家。
一进门,楚冬瑜就看见一名年近八旬,双目失明的老太婆。她正拄着拐杖翘首以盼,嘴里呢喃着什么。宋奕勤一看见她,就上前抱住她,然后叽里咕噜地说着话。老太婆很激动,眼泪哗啦啦地流,宋奕勤也哭了,俨然母慈子孝的样子。
迎接宋奕勤的妇女马上张罗了一桌饭菜。席间,宋奕勤一面和她们说着话,一面用“灵魂电波”与楚冬瑜交流。他说,他杀她儿子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柯少伟是他们家的幺子,父亲在他年幼时早亡,他的两个哥哥又在二十年前的缉毒行动中殉职,所以照顾母亲的重担就落在他身上。但他是他们柯家中最不长进的儿子,不但身无长物,还终日游手好闲,美其名曰是放不下母亲出外打拼,实则只是懒惰成性。直到最后,他把政府当年发放给两位兄长的抚恤金挥霍干净,就开始觉得照顾母亲让他力不从心,最后,一个恶念悄然窜上他的大脑。
宋奕勤拿着勺子给老太婆喂饭,老太婆吃着笑着,根本合不拢嘴,看得楚冬瑜都要感动了。
晚饭过后,宋奕勤又为老太婆洗脚,言间可能提及到今晚就要走,老太婆又是一阵哭哭啼啼。楚冬瑜实在听不明白,索性偷偷拿来老太婆的水杯喝了一口。
建立“灵魂参照”之后,楚冬瑜不由得愣了。“灵魂之链”告诉他,老太婆清楚意识到跟前的“柯少伟”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她甚至有所察觉,自己最后的儿子也已经死了,她对当前这个“柯少伟”的感觉更多只是作为一个支点,以支撑她早已无处投放的思念。
而之前新签的“灵魂之愿”则告诉楚冬瑜,老太婆此时此刻只想和这个“柯少伟”多相处些时间,哪怕是多一分钟也好,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他下次回来的时候。
临走之前,宋奕勤拿出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交给那名妇女——楚冬瑜这才明白那妇女为何一看见他就笑逐颜开——然后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
回到凭翔,宋奕勤归还了轿车,然后将柯少伟的身份证截断,随手进垃圾桶里。楚冬瑜问他原因,他说:“老太再过五十三小时就会走,我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所以也不再需要她儿子的身份了。”
“你怎么知道她准确的去世时间?”
“‘灵魂倒计时’权利,签了就知道。”
“你说你当了三十年的执行官,那你应该所有权利都签了吧?”楚冬瑜问。
“都签了。”宋奕勤漫不经心地说。
楚冬瑜想了想,说:“老太似乎知道你不是她儿子。”
“盲人的直觉一般都很准。”宋奕勤说。
“那既然她都知道,你假装她儿子还有意义吗?”楚冬瑜问。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假装她儿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我不是她儿子,”宋奕勤说,“但我们照样把这母子戏演到今天,说白了就是一个乐意行骗,一个乐意被骗。”
两人边聊边走,在经过某条小路时,宋奕勤转眼又变回老头子的身份,并找了一家“越友宾馆”住了下来。楚冬瑜想不明白,他给那老太一出手就是好十几万,说明他并不缺钱,但下榻的住处却挑这么一个朴素的地方。
楚冬瑜本想和他住同一个房间,顺便聊聊关于他委托的事,但他说今天舟车劳顿,只想好好独自休息。楚冬瑜没有办法,只好另开房间,忽然突发奇想,于是给包大南打电话,让他把其余四鬼一同请来聊天。
其实他们之间早就相互介绍过。宋奕勤一共监管着五只恶鬼,以监管时间从长到短排序,分别是监管了三十一年的肖大东、二十八年的包大南、二十年的马大西、十二年的李大北和五年的陈大中。很明显,这些都不是他们的真名,只是宋奕勤图好记而取的代号,他说过如果以后还有新的恶鬼加入,他就继续某大发、某大白地取下去,直到把麻将全部取完,就取象棋的,毕竟棋牌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楚冬瑜心想,幸好他是拿麻将和象棋来取代号,要是拿斗兽棋,那就非常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