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楚冬瑜确实想不出任何自圆其说的理由，只好装作毫不在意地陈述他所看到的一切。
  “赵昌和他的女秘书是吧。”他说，“很遗憾，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种老板搞秘书的狗血情节，但似乎离那一步已经不远，赵昌只把她当花瓶看，主要是用来撑门面，而她对赵昌却十分敬仰，尽管她知道赵昌是干什么的，但仍是觉得赵昌很有人格魅力。可以说，她向赵昌献身只是迟早的事。”
  曹胥又指着赵昌和朱少强。
  “这个穿西装的男人是赵昌集团的第二把手，平时在集资大会上激情演说的就是他。”楚冬瑜继续说，“他们的交情不浅，没十年都有八载。他跟着赵昌做过很多事，传销、卖假药、电话诈骗、地下赌场等，所以赵昌对他很信任，把很多事务都交由他去处理。而他对赵昌则怀有很深的感激之情，认为赵昌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一向对赵昌马首是瞻。这个家伙如果能拿下，应该会是你们起诉赵昌的关键人物，但看样子他不容易突破。”
  曹胥再指着赵昌与夏鸣。
  “他是赵昌花大钱请回来的技术顾问，”楚冬瑜说，“赵昌只把他当成是工具，让他设计一个合情合理、逻辑自洽的区块链项目，用来忽悠专业人士。但他并不是十分清楚赵昌所做的事，只是心里有一点的猜测。然而他很本分，从来不会过问与自己专业无关的事情，这也是赵昌喜欢他的地方。而他对赵昌也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单纯雇佣关系，但他好像挺在意赵昌与女秘书的事。”
  王局长将无线电频道设置成组内通信，让楚冬瑜无法听见他的声音，“虽然这小子挺邪门，但不得不说确实有点本事，我们调查了那么久的情报，他三两下就弄得清清楚楚。曹胥，开始问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这时，曹胥将左手指向于素清，右手指向夏鸣。
  “女的把男的只当是普通同事，没有太特别的感情，而男的却喜欢着女的。”楚冬瑜说，“但那男的迟迟不敢表白，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二是因为女的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打算只要项目进展顺利，在获得额外分红之后，就马上向女的表白，如今他除了隔三差五以工作的事做借口找女的聊天，就只能每天偷拍一张女的照片。呃……剩下的信息有点那啥，我就不说了。”
  “那啥？”王局长问。
  “就是那……那啥……”楚冬瑜支支吾吾地说，“他……他的那啥生活，很大程度，是靠那女的照片来解决的。”
  席上的夏鸣仍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区块链的技术逻辑和商业化前景，但曹胥和成不弱的心思根本不在线，两人掐大腿咬舌头，才将突然暴发的笑意强压下去。
  “我还没说完。”楚冬瑜继续说，“他还偷拍到老板和女秘书的暧昧照片，对此他十分耿耿于怀，有过什么破罐子破摔之类的想法。”
  这种信息在刑侦的领域非常敏感，曹胥马上就察觉到有什么机会，左手仍指着于素清，右手却缓缓指向朱少强。
  不出所料，“他们是情侣关系。”楚冬瑜说，“虽然男的把女的看成是结婚对象，但女的却非常厌恶男的，正琢磨着怎么分手，原因是男的之前套路过她，而赵昌把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但男的对此好像并不知情。”
  “有细节吗？”王局长问。
  楚冬瑜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反复在于素清和朱少强之间的红线来回浏览，“我只获取到一些片段。那男的是在跟赵昌做电话诈骗的时候认识那女的，那时候女的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但在她大学已是个名声在外的校花。后来她被赵昌的诈骗集团骗了两万多块，男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知她的存在，并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然后就自掏腰包，给女的退回骗取得来的钱，还谎称自己是黑客，黑了骗子的系统，获得了骗子的赃款和受害人名单，所以就挨个挨个受害人退钱。凭着这种英雄救美式的情节，他们的交流越来越频繁，后来相约见面，并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王局长又将无线电频道设置回组内通信，“曹胥，找机会和那夏鸣聊一聊。不出意外，咱们这案子能在他们几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找到突破点。”
  楚冬瑜又说：“还有，那个赵昌和穿西装的男人，已经知道你是警察了。他们做那么多，只是陪你把这戏演完。”
  王局长忙问：“他们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
  楚冬瑜正要说下去，却感觉腰间一硬，回头一看，正是拿红酒给自己的刑警。他举起手对楚冬瑜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然后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楚冬瑜只好回答：“暂时查不到。”
  王局长急了，“怎么就查不到呢？”但无线电系统显示，楚冬瑜的通信设备已经下线。
  刑警摘下了楚冬瑜的耳麦，然后坐在他身旁，“刚听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这么神通广大。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像x战警里面那个x教授一样，闭上眼就能联系全世界的超能力变种人吗？”
  “你现在是老大，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楚冬瑜说。
  “那……像你这种超能力变种人，会死吗？”刑警问道。
  “我想是个人就会死。”楚冬瑜说。
  刑警点着头说：“看来你是挺明白自己的处境。”
  楚冬瑜也点了点头，“我是挺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你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
  刑警先是一怔，然后笑出声来，“对哦，你是变种人哦。那你是会像万磁王那样，控制着金属把我打趴吗？”
  “不是。”
  “那是像金刚狼那样，手上伸个爪子出来把我戳死？”
  “也不是。”
  “那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他能。”
  “他？”
  “没错，他现在就在你身后。”
  刑警没有回头，只看了看便利店的广角防盗镜，根本没有看见身后有人，于是揶揄着说：“谁在我身后？隐形侠吗？”他眨了眨眼，前一秒人还坐在便利店里，后一秒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反铐在便利店外的一个消防栓上。他的思维像被人切断一样，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在眨眼之间就从便利店跑到外面，还被铐上。
  原来，如果被恶鬼附身的时间太短——比如在一分钟内——被附身者的思维是不会有中断的感觉，因此会产生自己被瞬间转移的错觉。
  “下次在缩短镣铐时，能不能给我一点心理准备？”顾纬越不满地说，“你这样猛地把我当风筝一样揪回来，让我十分狼狈，要是被同行看见了，我会很没面子。”
  “对不起，我当时太慌了。”楚冬瑜重新启动了耳麦，“王局长收到吗？”他一面说一面走到那刑警面前，看着他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你们警察中出了一个叛徒。”
  “中出了一个叛徒？”王局长错愕地问。
  变节刑警毫无疑问被刑拘了，等待他的将会是法律公正的审判。
  楚冬瑜一下子成了王局长的座上贵宾，王局长祭出了他珍藏多年的普洱，用来招待楚冬瑜。其实他老早就想尝一尝这普洱，只是一直没有正当的理由，此刻他再也按捺不住。
  “曹胥，虽然你的身份黄了，但不要沮丧，我们还有新的突破口。”他抿了一口普洱，只觉得这茶醇香扑鼻，入口柔滑甘甜，不由自主地重叹一声。
  曹胥郁闷地骂道：“他妈了个巴子，竟没想到让他给卖了。”王局长谨慎地为他斟满一杯普洱，深怕溅出一滴，“你放心吧，他为了减刑，肯定会全盘托出。他现在可是怼死赵昌的主力证人之一。”王局长说着，瞥了楚冬瑜一眼，“小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本领。”
  楚冬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赵昌的妻女已经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王局长说，“但我们总不能说把人家带来就带来，我们得有正当的理由。”
  “丈夫违法被捕，然后通告他的妻子，这不是很正当的理由吗？”楚冬瑜不解地问。
  “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曹胥说，“第一，赵昌现在还没被捕，第二，你还要把人家的女儿也带来，这关人家小女孩啥事呢？”
  “反正，他女儿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捕的那一刻。”楚冬瑜看着曹胥，“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没错，我确实是答应过你。”曹胥一脸为难地说，“但我想了一下，也真没想到充分的理由。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做对孩子太残忍了吗？亲眼看着爸爸被捕，这得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楚冬瑜愣住了，他之前的确没想到这一点。诚然，如果赵昌在落网时被女儿亲眼看见，其震撼该是足够震碎他所有恶念，但如果为了完成委托而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灵，楚冬瑜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作为一个自幼就没体会过父爱的人，他很能理解父亲的形象在孩子心中的重要性，而且赵昌是个将死之人，他女儿注定也会像自己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那又何必毁了她心中父亲的形象，叫她余生都活在父亲的耻辱之中。
  顾纬越察觉到他动摇了，忙在一旁提醒，“你的工作是完成地狱之主的委托，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
  “但如果这样做，我们岂不是在挽救一个人免坠地狱的同时，又将另一个人推往地狱？”
  “你太多虑了。”顾纬越漠然地说，“他女儿不见得会因为此事就萌生足够让她下地狱的恶念。”
  “可我指的是人间地狱。”楚冬瑜说，“父亲的罪行会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这难道不是人间地狱吗？难道她不会因为自己所花的钱都是父亲从无辜的人身上骗来的而感到愧疚吗？我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在阴影和愧疚之中成长？我们这不是在作恶吗？”
  王局长和曹胥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你到底在唱啥？”但楚冬瑜不作任何解释。
  “她迟早会知道的。”顾纬越说，“她的人生还长着呢，等她长大了自然会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说不好父亲被捕的一幕还会潜移默化教会她奉公守法的意识，你别太想当然地以为这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你也知道赵昌快死了，以后再也尽不了当父亲的责任，你为什么不让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教育女儿一点宝贵的人生经验？”他在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定，仿佛也无法苟同自己的主张。
  楚冬瑜纠结片刻，凛然说道：“你错了。什么奉公守法的意识，什么宝贵的人生经验，这些东西在她日后的成长路上自然有其他途径获取，但父亲的形象一旦毁了，她就再无处可寻。”
  在王局长和曹胥的眼里，楚冬瑜就像个神经病一样激昂地唱着《敢问路在何方》，差点没把他铐起来。
  楚冬瑜唱毕，突然看着曹胥，“曹警官，谢谢你提醒我这么重要的事。”
  曹胥一头雾水，“我提醒你啥了？”
  “就是关于他女儿的事。”楚冬瑜面有愧色地说，“但我能向你再提一个请求吗？”
  曹胥看了一眼王局长，“你说说看。”
  “我希望能在赵昌被捕的时候，单独跟他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