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到傍晚。
  夕阳还未来得及沉入西山便被滚滚铅云直追而上一口吞下。天公不作美，四下百姓行色匆匆，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都在赶着风雪来临之前回到家中。
  迎着人海，萧素艳逆流而上，形单影只不免有些萧索。天下事、自家事，桩桩件件堆积在心头，块垒顿生。借酒是假，消愁为真，本以为重担在肩能让自己暂时忘却，可短暂的接触却让欲念又从心底燃起，烧的她心如乱麻。心火难灭，只得仰赖樽中物，时将块磊浇。
  街头巷尾，地僻人稀，一间就连代代世居城中之人都未曾见过的，只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曾经提到过的酒家现身在了弄堂深处。在外人眼中分明是条死胡同，可在有些道行的高人眼中此处就如同虎口一般，强烈的吞噬着灵气。
  风穴
  又叫风口或者叫风眼，称呼不一而足。是大地灵气的入口或者出口，是天然形成的自然奇观，神工鬼斧，尽管常人无法看见，但除非是某些枯竭的风穴，一般这些风穴的灵气吞吐犹如钱塘大潮，蔚为壮观。
  一些门派、豪宅、官府、甚至城池都渴望建在风穴之上，以期让自己事业顺利，财运亨通，更希望能延传子孙后代，世代兴旺发达。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驾驭风穴，有的强势之人能够镇压风穴让其为自己服务，而同样的风穴换作弱气之人就镇不住它反倒受其所累。
  同样有的风穴下连龙脉，非天命之人不可御，故而宫廷里常有宫女太监擅坐龙床，死于非命的故事。也有风穴如龙潭虎穴一般凶险异常，常有大凶诞生，故宝塔古刹、庙宇道观多建立其上镇压凶神恶煞，免它出世祸害人间。
  由此堪舆望气的学说流行于民间，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痴迷此道。
  而此间酒家正是建立在一处凶险风穴之上，整日阴风惨惨，即便三伏天气打此经过也会渗的你脊背发凉。褪色的招牌饱经沧桑，只有望舒二字还散发着淡淡的寒芒。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十来张八仙桌坐的是半满未满。有宝相庄严的高僧不住的默念往生经文，超度着面前桌上的酒菜；有风尘仆仆的剑客，默默吃着酒肉；有失意的穷酸秀才举着酒杯，摇头晃脑；角落处更有一老一小，一弹一唱，清幽着喧哗。三教九流，融洽的共存在同一片小天地中，即便是萧素艳这样的美人入场，也只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并没有再过分追逐。
  “二两牛肉，一坛醉八仙。”将一锦囊丢在柜台，萧素艳四下打量合适位置。
  闻声，掌柜转身看见来人不由得笑道：“哟，这可真是稀客啊，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想你了啊。”展颜一笑，他乡遇故知，如何不让她欣喜。
  “得了吧，”掌柜，确切说是老板娘放下账本，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怀着身孕也敢和我拼酒的人物，你是想我吗？是想酒才对吧。”调笑着多年不见的老友。青丝半雪，鬓毛微衰，满是沧桑的面容笑起来带着一丝虎豹似的狰狞。
  萧素艳也有些不好意思，反驳道：“骂人不揭短啊，再说我那时候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哪样啊。”
  掌柜闻言眉毛一挑不高兴的道：“怎么不屑和我喝酒？”
  萧素艳也来了脾气立马顶了回去：“我一个小姑娘还怀着孩子，你就这么欺负我，要不是老娘底子好，那可就是一尸两命啊，你对得起我们娘俩吗？”
  掌柜被气乐了笑道：“好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牙尖嘴利，我且不说你们母女齐上阵，反倒怪起我来了，行了，今儿没有别人，我要不让你横着出去，我燕天骄就跟你的姓！”
  萧素艳勾了勾手指继续挑衅，老板娘直接将账本丢给伙计。二人就这么昏天黑地的喝了起来。
  熟悉酒的朋友应该知道，地理位置的不同酿出的酒也各不一样，越向北酒水就越是辛辣，越是有劲，而这边陲小镇上的仙酿要用北蛮才有的原料古法酿制更是烈性十足，凡人浅尝辄倒，修士也难挡它的威力，醉仙之名自然不是虚传。
  三五坛下肚，二人却只是微酣，小二又抱来数坛，然后远远跑开，附近邻桌的客人也识趣的换桌，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殃及自身。
  “有事你就说，别糟蹋好东西，牛嚼牡丹，也不品品滋味。”燕天骄实在是看不下去，拦下了还在灌酒的萧素艳。
  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萧素艳趴在桌上面色潮红，双眼迷离，问着燕天骄“娇娇姐，你说、养闺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又没养过，哪里知道。”燕天骄摸索半天，四周都是空坛子，一个有酒的也没有找到，恶狠狠的回答。
  “你说、我供她吃供她穿，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一门心思的为她好，我容易吗？我一个女人、也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她呢？凡是有靠近我的男人她都跟防贼一样，生怕我让人骗了。开玩笑，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离开家了，什么人我没见过，我被骗？我也不怕姐姐笑话，我女儿都成人了我还连男人都没碰过，我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别笑，我没喝多，真的！你也别跟我说什么纲常礼法，我就是想男人了，有错吗？我就想找个男人，我想跟他过一辈子。”话音夹杂着呜咽，声音也越来越低沉。
  “孩子小，身边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她当然怕你有了新欢，就冷落了她。都正常，大了就都好了。”过滤掉疯话，燕天骄自然听明白了萧素艳的烦恼。
  闻言萧素艳哭的更是伤心，哽咽的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想着孩子大了，成家了就好了。可是不行啊，她从我这拿的还不够啊，她把我最后一点希望也抢走了啊。她想要的我能不给她吗？谁叫我是她娘啊......”
  “喂、喂，怎么才喝这么点就多了。”燕天骄用筷子搔了搔头，自己这里是酒家不是客栈，可没有多余空房给她休息。
  说话间一个满身是雪的男子推开门站定在了门口，四下张望，看到了老板娘所在的这桌，径直走了过来。
  “前辈可是燕掌柜？在下是青城山师范薛青云，是萧师妹的师兄，家师见师妹多时不归，特派我来寻人，四下打探找到您的店里，人找到我就放心了，只是她这是？”薛青云显然对燕天骄十分尊重，不敢有丝毫言语上的冒犯。
  “喝多了而已。”燕天骄显然对旁人没有对待友人那般热情，眼珠一转说道：“小子，我店里的规矩你应该知道吧？”
  薛青云一愣但随即苦笑着从广袖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锦囊毕恭毕敬的交给掌柜。他只是找人而已，没想到老板娘还是没有放过他，雁过拔毛果然名不虚传。
  燕天骄掂量一下，很是满意的说道：“算你懂事，吃点什么？”
  薛青云显然是没打算用餐便随口说道：“一杯清水即可。”
  燕天骄斜楞着眼睛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说：“小子，来我这寻人的不少，可喝水的你还是头一个，来砸场子的不成？”
  “小子岂敢。”薛青云慌忙道歉，他从不饮酒，只是无心之言没想却砸了掌柜招牌，只得认栽。“掌柜随意就是。”
  冷哼一声，燕天骄进了后厨，拿了坛老酒，启了泥封倒了满满一杯。一时间酒香四溢，惹的周围众人不住的吸气，苦的邻桌大师哀嚎一声，双手合十忙念罪过。
  “是燕掌柜的醉菩提啊。”
  “有人要走不了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周围人有的羡慕，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看着面前玉髓似的仙酿，只是冲进鼻腔里的味道就让薛青云天旋地转。稳了下心神，瞬间闪电般的出手，一口干了，随即轻飘飘的放下杯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骗不了自己，粘稠的酒液缓缓顺着食道蠕动，冷热交替足足七七四十九次，才堪堪落入腹中。瞬间薛青云感觉自己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断地在腹中翻江倒海，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在缓慢扭曲，变得极为抽象。
  没有说话，也没办法开口，扛过萧素艳二人跌跌撞撞的推门离开。
  “倒是个人物。”目送着背影，燕天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把开封的酒坛放在唇边，鼻翼抽动嗅了两下，却也没有勇气来上一口。
  ........
  仙酿到底是仙酿，完全无法用灵力化解。
  薛青云只能放缓血液的流速，让酒力不要太快的占据大脑。
  禁不住晃动颠簸，萧素艳就在小巷里扶墙呕吐起来，薛青云在一旁拍打脊背，即便再是美女呕吐也出不来彩虹，稀里哗啦看的薛青云也有些干呕。
  吐过后，萧素艳又开始折腾起来，还要再回去大战三百回合。
  “师妹别闹了，咱们回家。”薛青云两腿发飘，再不回去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不回去，回去干嘛？看他们亲热吗？”萧素艳披头散发的样子全然没了女神平日的风采，只知道一个劲的耍着酒疯。
  薛青云这才知道吴凰二人走在了一起，却也并不奇怪他俩都是正当最好的年纪，郎才女貌倒是登对。不由得劝起来：“孩子都大了，也该放手了，我看吴归不就挺好的吗？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喜欢。”萧素艳口齿不清的说道。“怎么不喜欢，我最喜欢了，我比谁都喜欢，我都想和他过一辈子。”
  笑容逐渐固定在脸上，钢铁般的意志瞬间将酒劲压制，薛青云静静的看着迷迷糊糊的萧素艳。她喝多了，我喝多了，她可能说错，我也有可能听错。心中冷静地分析，尽管有九成的把握否定，但那一成可能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神大乱。
  还想继续套话的他，发现有人靠近，赶忙调整好表情却发现来人竟是吴归。瞬间杀意不可遏制的夺目而出与对方的眸光碰撞，发觉不对的他赶忙移开目光，与紧随其后的凰铃音柔声交谈。
  .........
  分开后的薛青云并没有马上回到馆驿，只是独自一人游荡在大街上，胡乱的解开衣袍的扣子，任凭风雪灌进身体，此时的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被关押良久终于得以释放，漫无目的蹒跚着。
  良久，他站直身体，闭目思索。
  “真是难得的体验。”睁开双眼，酒气与狂乱已经消失，他又恢复了往常的自己。
  “好久没有这样被打的措手不及了。”他说。“虽然我很享受过程，但要是结果糟糕，可就得不偿失了。”
  “且让我耍些手段吧。”白色的身影就这样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
  回到馆驿，吴凰两人将萧素艳弄上了床，吴归去打热水，凰铃音给萧素艳脱衣服，一番折腾夜已经很深了。
  凰铃音回到自己的寝室，发现早就有人在此等她。
  “你怎么进来拉，你的房间不是在隔壁吗？”凰铃音极为无语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吴归。
  吴归一脸震惊，才发现自己进错了屋。
  可凰铃音才不信他说道：“装，接着装，你不去唱戏都可惜了。”
  吴归继续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以求博得她的同情，这招他用过多次屡试不爽。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哪怕是整日活力四射的凰铃音此时也有些累了，筋疲力尽的走到床边，坐在了吴归身旁。有气无力的警告他：“警告你不许动手动脚的，这是在外面不是家里，让人看见了不好。”
  而吴归拍了拍棉被表示自己只是来暖被窝的，别的一律不干。
  凰铃音哪里信他的鬼话，推搡着他，如此二人就滚起了床单。嬉闹之间两人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在萧素艳不在青平峰的一个月他们二人的感情正如萧素艳预期的一样快速升温，两个胆大的孩子除了最后一步，基本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唯有这方面凰铃音可是大大的领先了她的母亲。
  没有凰铃音的允许吴归是不会进行到最后，只是简单的亲热。凰铃音也知道他的为人也不讨厌与他亲近，如此算是默许了。可今晚不同以往，凰铃音心中那个念头不时浮出水面，每当吴归触碰自己时她心中就莫名产生一种罪恶感，沉重的压迫着自己，仿佛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不要。”凰铃音惊呼，一把将吴归推开。
  吴归微微一愣，旋即起身坐在床边，神情受伤。
  “不是的。”凰铃音慌忙解释。“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舒服...”
  闻言吴归用手摸了摸她额头，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并未发烧。转身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吹凉，直到看她全部喝完才满意的离开。
  捧着滚烫的杯子，凰铃音的泪水不住的流淌，无声的呜咽，不知是悲伤自己，还是哀叹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