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哥哥，妧儿一起进京的消息，元表姐可知？”
  这么大的事，封妧走到锦州，才顿时回过味儿来，她突然扭过头看向封珏，一双清灵的眸子里又是懊悔又是希冀，封珏本是想借机调侃调侃，可一对上封妧温软信任的视线，又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无奈叹了口气。
  想到他爹一见他，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训他，他虽明着不和他爹对着干，可到底心底还是少年血气方刚不服气的。只是一见妧儿这个样子，却无论如何，他也不忍心打击她，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哥哥办事，你还不放心？胖阿元差不多已经收到哥哥寄出的书信了，放心吧！”
  封妧一听，顿时松口气，随后又幽幽地看了她哥一眼。
  她哥又叫元表姐“胖阿元”了，等到了京城，便去告状吧……
  ***
  安王府。
  在书房外洒扫的下人个个都战战兢兢，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即便离书房还有挺远一段距离，依旧仿佛是被这滔滔怒气波及的池鱼一般，王爷几时这般摔过东西，想来这次气得不轻，于是下意识地轻轻放缓手上的动作，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脚步微不可查地一点点退出书房四周的低压区。
  听说今晨府门一开，便见康大人蹲坐在安王府门前的大狮子背后，也不知是在那儿蹲了多久，眉睫上还挂着薄薄一层秋霜，一张嘴在风里冻得一片青紫，微微颤抖，两手揣着袖子，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府门，好不狼狈。
  府卫只当是不知哪里来的乞丐，等着讨口吃食，可又觉得奇怪，这乞丐虽穿着一身青灰衣衫，可看这布料，也不像是穷到吃不起饭的呀，门卫满腹疑惑地重新看向这人的脸，猛地一惊，康大人？怎地这幅样子？！
  赶紧着人进去通报王爷，又趁着时辰还早，街上四下无人，府卫忙将康之有带到府中，并端来了一碗热姜汤。
  康之有这才觉得肺腑之间流入了一丝暖和气儿，身上的冰冷总算是缓过来了，可心上的冰冷却依旧是要人命的啊！
  “大人，王爷让您在书房稍等。”
  康之有点点头，起身走向安王府书房，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蹲坐太久，腿脚气血不畅还没缓过劲儿来，脚步间颇有一番跌跌撞撞的意味。
  若是府卫能再看得细些，推测得再大胆些，只怕说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也是非常贴切的了……
  康之有脸色惨白，没了姜汤顺喉而下的热度，冷意再次从心口缓缓渗出，一寸一寸席卷过全身，连骨头缝里都泛着森森冷意。
  与其说让他这般惶恐的是拿到账册的人，倒不如说是在他不知晓的某处暗暗推动的这双手。
  这其中，究竟是谁在周密地布着陷阱，那本账册，整个朝中除了他，本是无人知晓的……可暗中布局的人竟是连他藏在府中何处都一清二楚，如若不然，就凭康守壹那逆子，他能找到？
  这京城里究竟什么时候潜藏了这般人物，竟是将那本账册转手便送给太子，这般刻意地针对安王，果真是为了太子大业？还是不过就是想要搅浑这京城的一池水……
  康之有越往深处想，越觉此人之可怕，仿佛被蚀骨深渊中探出的一只手拉扯着思绪，可怖得脸色愈发白了几分，连高宣何时迈步进书房都不曾察觉。
  “康大人，怎穿的如此……”
  高宣觉得，说寒酸都有点抬举这身衣裳了，可若再贬低便有损皇家教养，于是话头一转说道，“可是这衣衫不耐秋寒，才将大人冻成这般脸色？”
  康之有一时惊立，嘴角的褶子缓缓皱起，竟是不顾为官多年的体面，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倒是高宣惊了一把，皱眉坐在案前。
  “王爷……臣有罪啊……臣有罪……”康之有“噗通”朝着高宣跪下，双臂撑在地上大哭道。
  高宣霍然起身，喝道：“康大人这是何意！父皇尚在，您这般下跪，倒是要陷本王于不忠不孝不义的境地了！平白给御史本王的把柄！”
  康之有一听，哭声渐小，抬起青灰的衣袖抹了抹眼角的老泪，可依旧没有起身。
  高宣眼中冷意缓缓消散，侧过康之有的身子，扶起地上正在啜泣的人，问：“大人，这又是何故？您既穿着这身衣裳，想必也是不愿有人知晓您来了安王府，又因何这般大声宣泄，不怕隔墙有耳吗？”将康之有扶坐在先前的雕花木椅上，“大人兢兢业业，为朝堂为百姓耗心耗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何罪之有！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高宣眸光一闪，又道：“能让您这般早便急急奔来王府，想必这事情还不简单，您且先慢慢说来。”
  此时的康之有已经止住了哭声，眼角深深的皱纹中还聚集这方才的道道浊泪，不曾干涸，先前被冻得青紫的双唇已经有了些血色，只是微微发干，声线颤抖又嘶哑，就像是旋转的磨盘，满是石砾缓缓摩擦的粗噶。
  “王爷……臣这次，怕是性命不保了……”
  高宣一凛，双眉皱起，视线紧紧盯住眼前的人，“康大人，您性命不保的时候多了去了，哪次是真丢了命？”声音平缓，可若细听，倒是也有那么一丝嘲讽的意味。
  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康之有也算是个人精了，贪墨甚多，却一直没有能将之定罪的证据，这般“才能”，也当真是世上少有了！难怪朝中总有人说，康集敛财，贪之有道，本事大得很！这人若是把这般本事用在实干上，只怕这十多年，国库存银都能翻几番了。
  比起他那不成器的舅舅，聪明了可不止一星半点……若不是外公尚在左相之位，就凭赵之礼，能压住这个人？
  “王爷……天元年间黄河修堤……还有，还有，永兴二年黄河赈灾……”康之有粗哑的声音一顿。
  单是这两件事凑在一起，就足够骇人心神了，更别说康之有之后说出的话，更是让高宣一阵惊惧，大怒失态。
  “这其中的，账册……账册……落在太子手上了……”
  康之有一句话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承受不住口中的事实一般，略微臃肿的身子竟是从椅子上跌下，颓坐在地，连鬓边散落的几根花白发丝都在颤抖，似乎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表达着内心的惶恐和绝望……
  高宣目光如鹰隼般尖直锐利地落在康之有身上，压着怒气，冷冷道：“积压多年的案子，当时都没能查出账册，事到如今，康大人又说账册落在了太子手上，您又有何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