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讷讷点头，闷声道，“阿元……这，这烫手山芋，我该怎么还给他呀……”
  阿元眉目一敛，没有答话。
  还给他？确实是得及早还回去……怕就怕是阿衡捡到这块玉，也是这人一早便计划好的，毕竟，杜老将军即便年事已高，可在军中，到底还有几分威仪，何况，杜侍郎还在兵部……
  想着，阿元神色舒展。
  若果真是如此，倒是不愁没有机会还回去了……
  “阿衡，想来用不了多久，这玉便有机会物归原主……”
  杜衡一听，顿时长舒一口气，却又颇为失落，哑声道：“阿元，我是不是真的没脑子啊……”
  杜衡控制不住地自我怀疑，阿元总是能将事情想透，可她却总是逞一时之能，脾气暴躁，鲁莽又武断，若是当时仔细想想，也不会被一个男扮女装的混子给蒙蔽，还平白得罪了成王，惹出这么一桩事……
  不待阿元回答，杜衡垂着头，自顾地说着，声音低垂得像是晨光熹微之际，逐渐平息的虫鸣，带着不甘，和挣扎又无果的悲戚……
  “阿元，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女将军，策马奔驰在塞北，看看爷爷口中的大漠边疆，你知道我爷爷吧，我爷爷是大耒朝最厉害的将军，真的！在我看来，镇国大将军长峰，就是上次在马场救过你的那位，他都未必有我爷爷年轻时厉害！”
  杜衡一说到她爷爷，双眼便迸发着奇异的光彩，像是一棵被大火燎过的野草，突然迎来了漫天的甘霖，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枪的，我爹拘着我，罚我，你看我平常有多害怕我爹，就差不多知道我爹打人有多疼了！每次我爹罚了我，我就不吃饭，然后就真的没有人给我饭吃，除了我爷爷，我爷爷会悄悄地给我留着我最喜欢吃的酥皮鸡，然后趁着没人的时候来看我，一边等我吃完，一边给我讲他在塞北的经历。
  他说……塞北的风沙吹起来，没个几天是不会停下的，可是这么大的风沙里，依旧会传来一阵阵的驼铃声，可能是往来的商队，也可能是沙漠里的悍匪，我爷爷还说，塞北的姑娘都喜穿红裙，和咱们的裙子是不一样的，她们的裙子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铃铛，一举一动，哪怕风一吹，都会响，据说这样，她们喜欢的男子就会听到她们的心意，塞北的马很是剽壮，跑起来就像是穿过山峦的风……”
  杜衡突然抬起头，“阿元，你去过塞北吗？”
  阿元轻轻摇摇头，她去过很多地方，独独不曾去过塞北……
  杜衡眼里的亮光微黯，“也是，塞北苦寒之地，能有多少人想去呢……”
  “若是有机会，我倒是很想去看看……”阿元轻声说道。
  那时候，若是没从洛阳回京，只怕她现下已经人在塞北了……
  “真的？真的吗？”杜衡黯下去的双眸复又变得晶亮，拉着阿元的胳膊，似是迫不及待想要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阿元轻笑，点了点头。
  “那我们说好了，以后定要一起去塞北！”杜衡看向阿元的眸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是许诺！
  “好！”
  杜衡大笑出声，片刻，笑声渐收，复又叹了口气，看向阿元说道，“即便不能一起去，我们两个人，也总得有一个人走出京城，去看看的……”
  瞬息静默。
  “阿元，我很早就知道我可能这辈子，都当不了女将军了……比我爹告诉我的时候，还要早……”杜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可寂灭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出她心里的不甘和委屈……
  “可是，我也不会读书啊，阿衍会读不就行了，我爹竟还逼着我读书，我又不考女状元！”杜衡皱着眉，哼哼说着，方才枯寂落寞的神色不过在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对了，阿元，你先时不在京城，都去了什么地方？”
  见杜衡一脸兴味地看向自己，阿元突然一本正经道，“在山里住了一段时间，又在水上住了一段时间，不过最久的是住在马车上……”
  杜衡：“……”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阿元见杜衡一脸的愣怔，终是没忍住“噗嗤”一笑，杜衡这才意识到阿元是在逗弄自己，霍然起身佯装一身怒气，却又自己没绷住大笑出声，笑得眼角直泛泪花。
  “你可真是！”
  阿元收了笑说道，“这细细一想，倒是去过不少地方……”
  东宫。
  太子紧紧握着手中的一本账册，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不住地颤抖，账册在其手中缓缓皱起变形。
  永兴二年，并州境内连月降雨，黄河溃堤，父皇大怒，但苦无证据追责，又不忍黄河沿岸的百姓流离失所，痛失家园，遂从户部拨款，赈灾为先，重修黄河大堤，灾情过后却依旧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无奈只得草草定罪几人。
  没想到，这般账册竟是记载了天元六年至天元九年黄河修堤的银钱走向，甚至还记下了永兴二年的赈灾银流向，最重要的是，每一笔银钱走向都盖着户部的印鉴，账做得假，可这户部专用的朱红印鉴可是做不得假的啊！
  康之有，纵你聪明一世，也有今日！这次就算你插翅，都在劫难逃！
  太子倏地看向封珣，“封先生真乃奇人，这般绝密的账册永兴二年彻查都不曾找到，如今竟还能重见天日，果真是大大出乎本宫的意料！先生这账册，从何而来？”
  封珣屏气回道：“回殿下，自上次听了周先生所言，臣便一直在思索着关于康之有致命证据一事，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康之有虽聪明谨慎，思虑周全，可他万般宠溺的小儿子却没有乃父之风，这康守壹好赌成命，在赌坊已经欠了巨债，又不敢告知康之有，臣便略施小计以作交换，没想到这康守壹倒是憨直得很，竟果真将此账册交出，解了臣之焦虑。”
  末了，封珣又接说道：“殿下，这般算来，能拿到此账册，倒也有康之有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