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试图屈膝，将捆在自己身上的人伸手扶起，却尴尬地发现，蹲下去这一点……似乎有些困难……
  “阿衡，你这是，得罪了何人？”阿元一边问道，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身体重心在左右脚上轮番倒替。
  话音一落，捆着阿元的两条长臂顿时一松，杜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缓缓曲起双腿，两手捂在耳侧，声音里满是懊悔和不安，颤抖着说道：
  “阿元，你知道成王吗？”
  阿元面色一肃，“皇四子，弱冠之年，自小养在德妃膝下，开府不过数月，至于如今面貌性情如何，我倒是不曾听说过……怎的，会提起他？”
  杜衡抬起头看向阿元，一张脸泫然欲泣，随后胳膊撑起身子，许是在地上坐的时间久了些，起身时脚下微一趔趄，稳住身形走到了妆台前，伸手捧起一个漆木妆奁，若是细看，那双手竟是在不住地颤抖。
  见杜衡眼神示意，阿元走至内室的小榻前坐下，杜衡依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红着眼眶惨白着脸坐在阿元旁边，手里的妆奁样式精美复古，与杜衡平素的装扮作风都有些许奇妙的不搭，阿元微微挑眉，只见杜衡伸出惨白的手，抽动着手指缓缓打开漆木妆奁的盖子，阿元心里顿时一惊，看向杜衡的凤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
  这，天家子嗣才敢佩戴的黄玉，怎会在阿衡手中，私藏皇家物品，可是重罪！
  “阿元，我……我该怎么办……”杜衡哭着道，将手中的妆奁慌忙放在桌上，仿佛烫手一般。
  阿元顺了顺杜衡乱糟糟的头发，努力平复着心情，道：“阿衡，你先别着急，这块玉，怎的会在你手里？”说着，阿元轻轻取出那块静静躺在妆奁中的黄玉，小心地捏在手中。
  玉质清透，入手滑糯，透着光看，左下角竟是有流动之感，阿元举着这块玉，对着窗户上透过的光，微微晃动了两下，这才看清其中竟是用金水灌注着一个“宇”字，皇四子，现封为成王，单名便是一个“宇”字，高宇，想来，是错不了的……
  又想到阿菂口中所说的那个男子和阿衡之间的牵扯，阿元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
  “前些天，我在街上，遇着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看见有个男的欺人太甚，一时气不过，我便冲过去找他理论，谁知，那男的实在是牙尖嘴利，我竟是辩不过，气过了头，我竟将他说成是男倌，末了还差点出手打了他，若不是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杜衡说着，抬手大喇喇地抹了一把眼泪，虽是一边啜泣一边讲述，奈何竟还能吐字清晰，语意连贯，阿元甚是佩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角。
  “这一摔可倒好，阿元，你说怎的就这么巧！好死不死的鼻子就磕在这块玉上，把我魂儿都磕没了，等我一回神儿，那人早都走了，就剩下一群看笑话的在边儿上指指点点，他们哪里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比我爹追着打我都可怕！阿元，我这次，是真的，得罪了了不得的人……我竟然说成王是男倌，我还打了他……”
  阿元将手中的黄玉轻轻放回妆奁，听着杜衡继续嘟囔的话，突然觉得，这丫头这么义愤填膺的，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害怕啊……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呀，他既看出那男的扮成女子装惨卖可怜，他为何就不能明说！再说了，他自己长成那副样子，跟个小白脸儿似的，一点也不威武，哪有半点男儿气概！我倒是想不以为他是男倌之流呢！最过分的是，他竟然还说我没脑子！”杜衡越说越委屈，原本只是抽抽搭搭地哭诉，最后竟是呜呜哭出了声。
  阿元愕然，据说，成王肖似当今皇上……
  再说，男儿气概……阿衡以为的男儿气概，怕不得是一身硕大的腱子肉了吧……
  至于成王……虽说未曾沙场建功，可到底也算是用兵高手了，即便她不甚关注过，起码也是听说过岐山剿匪一事，便是成王献计，最后将那一窝流寇一锅端起，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恐怕年纪轻轻便能封王，这边也是原因之一，这样的人物，竟将之说成是男倌之流……阿衡，果真勇士也！
  这么一想，成王的话，似乎也并无错处……
  “阿衡，未进宫赴宴，可是因为这事？”
  “可不是嘛，我怕再遇着那人，我便再没好果子吃了……”
  阿元忍着嘴角的笑意，果真是了，依着这丫头的性子，下巴上的两道血痂算什么，都敢当街顶撞王爷了，又岂会因为这事便不敢入宫？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中秋宫宴，成王没露面呢，怕不是因为这玉不在身上……”
  杜衡一瞬将双眼睁得老大，惊呼：“什么？”又似乎意识到声音有些大，压着嗓子咬牙道：“自捡着这块玉，我就没有一天吃好睡好过，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去，还特地翻箱倒柜找出这么个妆奁匣子，赶紧把这块玉供起来，不敢让丫头看见，不敢和人说，要不是你来了，我估计我憋也快憋死了……”片刻，又木木地转过头，语气里卸下了愤懑，近乎颓丧般道，“阿元，果真是天亡我也……趁着现在还没查出来，你赶紧和我划清边界吧，我不想连累你……”
  阿元一怔，心里有些熨乎，又有些想笑，实在不能再刺激眼前的人了，只好沉声说道：“阿衡……你莫不是以为成王还不知道是谁拿了这块玉？”
  杜衡倏地转过头，“难道……他……知道是我？”
  阿元微微点头，“只怕察觉到这玉不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晓了……”
  “那我……岂不是，活不了几日了？”
  “若果真如此，那这几日，你又是怎么活过的？”听着阿元的反问，杜衡晦暗的双眸亮光一闪。又听阿元皱着眉接着说道：“若是他果真一怒之下想要你的命，又何须等这么些日子？怕是他根本就没有这意思，你且好好拾掇自己，往常什么样子，往后便什么样子，只两点，一是这块玉务必收好，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贴身丫鬟也不可以！二是，莫再冲动，先不说成王暂且不计较，若是得罪别人，那人不计较还好说，若是计较，只怕定是会累及家人的……”
  看那人的意思，这些日子已是不甚太平了，不然，也不会深夜便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