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院。
  姚静将赫嬷嬷避过众人递给她的信笺轻放在桌上，垂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然而面上却依旧十分的平静，若不注意她的动作，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只是，她的人生，似乎和“静好”这两个字，从来没有过关联……
  “姨娘，那人还递了话……”赫嬷嬷似是有些为难，双手发紧，神色间满是不安。
  “说了什么？”
  “她说，不择手段……”
  似乎想到了这四个字背后的血腥与肮脏，不过是那个人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能轻而易举就毁掉一个好端端的人，赫嬷嬷一阵战栗。
  “嬷嬷，果然是，人杀多了，杀人的人也就麻木了吧……”
  麻木……那她心里的这股难受劲儿，又是什么呢？是她杀的人，还不够多？
  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轻轻淡淡的像是远处消散在天际的一缕云，姚静看着窗外正当花期，盛开在晌午阳光下的几盆秋菊，轻声说道。
  赫嬷嬷的身子却登时一僵，正寻思着要怎么答话，却又在听到姚静说出后面的话时，心脏骤停，腿脚一软，险些跌倒。
  然而姚静只是眼神直直地看着那鲜艳的秋菊，明媚的颜色，映在这双翦水秋瞳中，却苍白的有些渗人，似乎这双眼里过滤了所有的色彩，“可那个人不过就是动了动嘴，她甚至都没有露过面，更别谈动过手了啊……那，人真的，是她杀的吗？”姚静自顾自地轻声说着。
  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却不知这片刻的沉寂几欲将赫嬷嬷的心神折磨到崩溃，险些和盘托出，绷紧了心神，赫嬷嬷却又听到姚静自嘲一笑，语气里满是轻嗤，不知是对着那个人，还是对着她自己。
  “也对，虽说她没有亲自动手，可到底也是借我之手杀了人，我杀了人，不就是她杀了人？那我身上背着的人命不就也是她身上背着的人命？”姚静突然咯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竟仿佛是在哽咽，可若说是哽咽，可明明她只是在笑啊。
  倏然，姚静收回那让人听着十分难受的笑声，低声喃了一句：“我杀了我的孩子，这条命，是不是也能算在她头上呢……我每晚都做的噩梦，她是不是也会做？”
  她不想杀的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杀了……
  这路太长了，走得太累，太心酸，太害怕，她几乎已经要耗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
  她甚至不敢细细地去想，这条路走了这么久，她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不能想，不敢想，因为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即便失去的比得到的多，那又如何，又能如何？若是她后悔，呵——后悔又如何，对她来说，不是她回头看看，就有资格，就有可能往回走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条能回头的路，除非，她不再往前走，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片刻之后，姚静松散的眸光缓缓聚集起来，一点点映出亮光，似乎是已经走出了消沉的情绪，走出了困扰着她的死胡同……
  却也似乎是知道没有回头路后的决然，走不出的死胡同，就走到死好了……
  前院。
  廖飞看着手中的一盒桂花酥络，刻意压下心头的一丝怅惘，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朝着宋黎住的院子走去。
  那年，太爷带着他们途经江城，那时候江城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阿霜那丫头还远没有被小姐养成如今的性子，那时候的小丫头胆怯得很，总是喏喏地躲在小姐身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周围的人，周围的物。许是习惯了她的这副模样吧，才会在看到这丫头展颜一笑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像是清泉入喉，清风拂颈，就好像，满江城的绵绵雨雾骤然放晴一般。
  不过就是一个桂花酥络啊……
  廖飞摇头轻声笑了笑，也难怪能被小姐养成现在这模样，挺好……
  宋黎彼时正拄着木拐，绕着院儿里的石桌，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动着，偶尔皱着眉头发出“嘶”的一声，怕是扯到了脚上的伤处，不妨一抬头，却见廖飞阔步走来。
  他，是大姐姐身边的，护卫吧……
  脚下一急，又扯到了伤脚，宋黎身子一歪。
  怎么没有接触到地面的冷硬？宋黎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只见双臂被廖飞有力地扶着，自己的木拐已经倒在了一旁的石板草丛之间，宋黎脸色微红，借着廖飞的力缓缓站稳身形。
  “少爷可是在做着复健？”
  宋黎点点头，“大夫说，每日走动走动，能好得快些。”而后扶着石桌坐在了石凳上，也示意廖飞坐下，“我看得出来，大姐姐并没有将你当做下人，反倒像是朋友一般，既是大姐姐的朋友，便也不用拘着俗礼了，您也请坐吧。”
  说完这话，宋黎竟是有些窘迫，赶紧低下头，倒了一杯茶水，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廖飞粗眉一挑，随后将先前放在桌上的桂花酥络推到宋黎面前，“这是大小姐给少爷送来的，大小姐毕竟住在后院，不便来前院，便让属下送来了。”
  “大姐姐已经送来很多东西了……”宋黎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从他受伤住在府里，大姐姐就时不时着人送东西过来，那般名贵的砚台，他都不舍得去用，大姐姐竟是二话不说，便送给了他……
  “大小姐，一向恩怨分明的，她这么做，自是因为少爷待大小姐赤诚。”廖飞看着宋黎垂头的模样，说道。
  “您和大姐姐，想来很是熟悉的。”
  廖飞看向宋黎，只见这孩子一双眼睛晶亮，满是羡慕，无奈失笑说道：“我毕竟是大小姐的护卫，少爷不必如此，叫我廖飞便是。”说着廖飞微一沉吟：“我与大小姐，小时便相识了，一直跟在太爷身边，也算是熟悉。”
  “那你们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知道您口中说的太爷便是帝师，我的先生说过，帝师虽已致仕，但其才其德，堪称是天下文人的表率！”
  廖飞对着宋黎这句“您”，微微有些无奈，说道，“太爷确实是学识渊博，交游甚广……只……”
  太爷护短护得厉害，若是德与大小姐之间有冲突，只怕这德属实不算是个东西了，谁能想到，德行表率如太师，亦能在烟花柳巷之间施展雄辩之才能，直辩到市井妇人哑口无声？
  那可是混迹市井多年的妇人啊！起因只不过是这妇人随口拿着小姐做了个比喻，甚至其中并无诋毁污蔑之意……
  这画面，简直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