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阿菂伸手摸了摸下巴，眼神悠远。
  “这位公子可不是空有其表啊，这一张红唇张张合合说出一字一句都跟刀子似的直往人心上戳，杜家小姐在这方面，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你们听听那位公子说的这话，‘再再者，这月白衣裳也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至于在下的这张脸皮，是拜爹娘所赐，自己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以实在是没有办法和姑娘共享。
  若是姑娘果真如此这般嫉妒在下的白皙肤色，那日后便多多涂粉，许是能还遮住些土气，只不过，姑娘再是嫉妒，也就只能是嫉妒嫉妒了，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涂粉白一时，不能白一世啊。’”
  阿菂皱着眉似乎深有同感地气愤道：“一般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土气？尤其还是被一个男子当面指出来！不过这杜家小姐想来着实不是那等一般的姑娘。再说那卖身葬父的女子此时哪里还有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脸的呆滞，连手上的伤都不顾着了，估计也是无比后悔惹上这么一个主儿，看着杜家小姐的眼神里竟有那么一丝丝同情。可杜家小姐终归是独特了一些，即便此时气急，还能抽空反讽一句，‘想不到你一个爷们儿，竟还涂脂抹粉，你这什么癖好，又不是以色侍人的男倌！’”
  众丫鬟顿时一片“嘶嘶”的抽气声。
  杜家小姐，实乃女中豪杰！
  “那公子也不是个一般男子，听了这话，竟还能脸色纹丝不动，这都忍得下，甚至还和笑谈似的说道，‘姑娘竟还认识男倌？想来也是这花街柳巷的常客，理应自有一套识人之法的，怎的还是如此识人不明呢？哦——也难怪没能看出在下不过庸碌之辈，尚还担不起这白无常尽职尽责之名。最后，必须声明的是，在下对男倌无甚兴趣，是以割了这袍角，免得有牵连，这一身的羽毛，在下可得好生顾着，姑娘若是对这个卖身葬父的男倌怜惜不已，不妨就接入你府中？想来这般如花美眷，坚贞爱情，定是能得到令堂支持，若是姑娘不好意思说，在下也可叫人将这卖身葬父的男倌提前托人送至贵府，姑娘以为如何？’
  众人听这公子之话，顿时将吃惊的目光纷纷转向那位卖身葬父的‘女子’，先前不曾发觉的事情，却在别人点明之后，越看越觉得事实果真便是如此，这位‘女子’的背确实宽阔了些，手臂也确实粗壮了些，那细嫩的双手若仔细看看，倒也真有不少茧子，……及至最后，甚至觉得那受伤的食指上，这血似乎也流得怪异了些……
  不过这手指上流的血倒是真的流了，那公子确实是下了狠手的，只最后终于击溃杜家小姐的便是那公子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姑娘空有勇，却无谋，这般任由男倌耍弄，竟还能扮出一副女英雄的模样，在下是该夸你一句巾帼不让须眉，还是该抚掌大笑，感叹一声，口袋空空不要紧，脑袋空空可得趁早回家呢……’”
  “然后，杜家小姐，就出手了？”
  “确实是那公子这句话一出口，杜姑娘便红着眼出招，可刺激到她的不知是这句话，还是那公子轻蔑的眼神，毕竟也是个锦衣玉食宠着长大的小姐，只可惜，那俏脸儿公子应是功夫也不弱，不过从容一个转身，便让杜家小姐出了这么大个洋相，还擦伤了脸，是以中秋宫宴都没去。”阿菂不住地摇头叹气，似乎觉得甚是可惜。
  “那……那位葬父的女子，真的便是，男子吗？”
  “想来是没错了，自古戏文中也好，生活中也好，卖身葬父的苦命女子确实是不少，可这卖身葬父的苦命男子，倒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真真是将一副美貌发挥到了极致啊……”阿菂回道。
  “可是，这女子如何就能变成男子？”
  归池仿佛掉进了迷雾，已经被饶得晕晕乎乎，正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着。
  女子变成了男子？
  男子原来是女子？
  难道，这个人，既是男子，又是女子！
  归池倏地瞪大双眼，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惊得坐起，似乎知道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心脏狂乱地跳，脸上是顿悟一般的神情。
  众人：“……”
  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听故事听到，走火入魔？
  阿菂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一步一步挪到门槛处的归池，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此时的阿元，已然趴在桌案上，仿佛已经睡着一般，手边是阿芷端来了梨子水，已经只剩一个底儿了。
  众人：“……”
  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迷魂大法？
  她们这么精神，是不是此时也不大正常……
  众丫鬟互相对望，最终目光聚集在阿菂身上，只见阿菂仿佛是归池的翻版，正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外，伶仃的背影中仿佛写着四个大字：“不可置信”。
  不过片刻，众丫鬟便陆续离开主屋，归鸿给阿元肩上批了薄毯，阿芷收了桌案上的杯盏，默默走在了最后，却又突然顿下脚步，缓缓回身。
  “阿芷，别怕，还有你家小姐呢！”
  阿芷端着杯盏的手微微颤抖，低着头道，“是，有小姐在，阿芷不怕。”
  阿元突的笑得和孩子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阿芷转过身，怕小姐看出异样，匆忙端着杯盏出了房门，待将收好的杯盏洗净后放归原处，终于忍不住背过众人独自哭出了声。
  原来，她的不安，她的害怕，小姐都知道……
  那她以前的遭受过的那些，小姐是不是也都知道……
  卖身葬父的男子又算什么，她见识最多的便是人性的恶了，是以，相信一个人在别人看来不过水到渠成的事，对她来说，却像是淤堵的沟渠，散发着死水的恶臭，如今，这沟渠竟也开始流动了……
  阿元坐在桌案前，回想着方才阿菂口中所说的那位男子，一双凤眸中，满是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