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游剑惊龙
  01.
  画眉鸟新羽初绒时，已经过去三个月，它已不复当日机巧，如今安静的卧在柳生手心里，柳生捧着它自言自语道：“一顿雷劈能让你转转性子，也值了。”
  画眉闻言，扑腾一下，想飞起来却双翅无羽，无奈之下竟竖起嫩黄喙子狠狠啄到柳生手上。
  “嘿，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这只鸟，跟老杂毛的賊鼠儿一个德性。”高松痴儿推门进房，正听到柳生的话，他瞧见画眉样子，忍俊不禁笑道。
  “师傅，你回来了，高兄状况如何？”柳生收起画眉鸟，揣它到怀里，早晨的时候高松又去藏经洞下探望高养，直到午后才回。
  高松嘴巴一撇：“嘿，那小东西，如今逍遥的很，我到藏经洞又没见到他，他那个儒门的师兄与我聊了一阵，说高养如今参悟摩竭心经到了紧要关头，已经静坐般若洞半月未出了。”
  “丹丘先生说高兄被魔魂侵入灵台，区区心经能抵挡那魔魂吗？”柳生见仍不能与高养相会，心下不免失望，“我们豢龙后裔中，素来以神念强大著称，我听长辈讲过疯魔之事，就连神识到了由心、不动二境的高阶修士都难抵挡魔念侵蚀！”
  高松痴儿展颜一笑，安慰道：“无妨，佛门功法，不同道门，去心魔最是擅长。我并不担心他灵台里的魔魂，只是忧虑再过两年，养儿便到二十四岁，他断龙体质里的隐龙之相就会发作，如今大半时间用来参悟心经，必定耽误修行，若彼时无法筑基，恐怕他大道便无望了……”
  “这……”柳生听了，才想起高养的隐疾来，他自己虽不是天纵资质，也堪称精进神速了，到如今才不过刚踏进炼气九层修为，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后便可冲击九层瓶颈洗炼法体筑就道基，而高养修为，才七层而已……
  “咳，不提这个啦，”高松摆手，坐到几案前，沉声道：
  “这几日灵隐寺里人来人往，各路修士来了五六波，我想应该和中州大战有关，恐怕我们在此地不能多待了。”
  “这么快！”
  柳生暗惊，联想去年梁王到封丘胁迫修士家族出力中州到如今，不过才半年时间。
  “震元子前辈与长生殿已达成协议，此次纷争，只有筑基修士以下才可参与，想必过不了几日化一门也会到各分观里安排筑基同门参战，我们无心观只有我一个筑基士，到时灵隐寺里高人出动，我们便要随他们一起过去。”
  柳生闻言，重重点头。
  “不过……我的意思，你留下来，看好高养，就不必掺和进去了。”
  高松话锋一转，抬手制止还要张口的柳生，言下之意不容置疑。
  灵隐寺后山，藏经洞峭壁下。
  丹丘生早已结束了静修，此刻正在藏经洞下挥动拳脚研习武技，宝灯大师授他入门拳掌，一曰：金刚掌，一曰：罗汉拳，都是佛门僧侣日常习练的路数。这两路拳掌以阳刚猛烈著称，大开大合气动山岳，唯一缺陷，就是刚猛有余，灵性不足。
  他尚无宝灯师傅那般禅心通玄的修为，却暗自琢磨出九宫步与金刚掌法的融汇，一时兴起便在崖下操练起来，九宫缩地足下生风，金刚开阖掌若奔雷，竟也十分玄妙。
  而此时藏经洞深处般若洞中，高养满头大汗，至今日止，他已熟读摩竭经，但不似外人揣度的那样轻松，每颂一段经文，灵台便传来针扎般刺痛，他元神置身其中痛不欲生，而摩柯魔魂却始终未曾露面，仿佛已经烟消云散。
  “呼……”
  高养终于忍受不了灵台深处袭来的剧痛，停下诵读，瘫软在地。
  “唉，这心经晦涩倒也罢了，竟能痛彻神识，真让人匪夷所思。”
  “嘻嘻，这算什么，你要是修炼了大破灭无相经，就会觉得这点疼痛一点也不算什么了。”
  忽然一个尖细声音，在高养灵台深处响起。
  他心头一颤，魔魂又现身了！
  “看来摩竭经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高养元神淡淡道，元神盘踞灵台正中，环顾四方，并不见魔魂踪迹。
  “不不，在我听来，十分悦耳。”
  “罢了，我拿你没奈何，你也不能把我怎样，你想怎样，随你。”高养元神停住四下搜寻举动，仿佛真的放下了。
  “唔，不错嘛，才读佛经三两月，便懂得舍我真谛了。不过呢，世人都有心魔，唯独你明龙现形，心魔难侵，所以冥冥之中天意使然，我能进你灵台之中，说不得也是上苍安排宿命所归呢。”魔魂说完，渐渐从灵台一角现出原形来，依旧是一团黑雾，并无实质。
  “有道理。”
  高养元神淡淡回应。
  “嘿嘿，不如这样如何，你分出一丝元神给我，我寄生其上，权当你第二元魂，即便将来你遇到不测，也不至于灰飞烟灭，作为回报，我今后不再侵扰你主元魂！”
  黑雾缓缓凑近高养元神，竟提议与高养和解。
  “嗯，说的不错，只是难以让人信服，我还是不能冒险。”高养元神泛着幽幽绿光，思索片刻，回道。
  那黑雾听了，一阵变幻，忽地一凝，竟化作一个黑衣僧人模样，那僧人前走几步，开口：
  “那我便以半部破灭无相经交换，如何？”
  “嘿，”高养元神突然冷笑：“你以为我无知吗？隔壁破灭洞里便有全套经文。”
  “哈，”那黑僧突然发笑，越笑越癫狂：“哈哈哈……”
  “好笑么。”
  “不但好笑，还很可笑，你以为神陀寺里无人想取那破灭经书吗？想！朝思暮想！但他们都办不到！”
  “为何？”
  “佛心不生，反成魔心！”
  “此话何解？”
  “大破灭无相经克制万相之法，是个修士都对他梦寐以求，但恰因为此，它更能助长人心七情六欲，这藏经洞入洞戒律你可记得？”
  “非净不入。”
  “呵呵，那正是老衲当初立下的戒律。所以，你若痴心妄想入破灭洞，还是省省力气吧！”
  “呃……”高养元神不禁一怔，喃喃道：“摩竭者，至纯，至净。而藏经洞又言非净不入……莫非纯净心成，破灭即可？”
  黑衣僧人忽然一愣，全然未料眼前小辈竟悟出了此等道理，一时间呆在那里。
  高养元神一阵恍惚，恭声道：
  “多谢祖师点化，我明白了！”
  “不，不不不，你还不明白。”摩柯残魂大急。
  高养元神却置若罔闻，在灵台之上越发恍惚，渐渐黯淡，到了最后，竟似透明无物。
  “唉，原来如此……”元神长叹一声，噗地一声神魂竟如泡沫一样溃散，整个灵台瞬间坍塌，一时间所有幻象如同泡影，呼啸而过，悠忽飞走。
  摩柯残魂所化虚影亦不能例外，他挣扎着咆哮着，心中满是不甘，苦心在高养灵台筑就的幻象世界不到三个月，竟毁于一旦。
  片刻间，风轻云淡。
  高养元神依旧浮在一片空明里，哪里还有灵台，哪里还有摩柯，哪里还有千思万念，不过空空如也。
  半晌，元神黯然低语：
  “菩提无树镜非台，
  空灵所处皆尘埃。
  成佛本为破佛日，
  不如成我还自在。”
  偈语颂念，其声回环，一切净空，都似凝固……
  良久。
  瘫软在石洞中的高养猛然惊醒，但觉脑中空空，信口又念那段偈语，却不曾想整个藏经洞轰隆之声大作，他不明所以，挣扎着爬起来，想跳出洞去，手上扶着洞壁虚弱之极。
  正在此刻，般若洞洞壁忽然“咔嚓”一声，竟裂开一道巨缝，他定睛看去，一本灰朴朴的经卷躺在那里。
  上面赫然写着：
  大破灭无相经！
  伸手取出，高养心头惊奇万分盯着那行梵文，轰隆之声又起，洞壁缓缓闭合。
  怔怔出神良久，脑际忽然划过一道流星，那星芒犹如黑夜里的一点萤火，虽然不大，却足以点亮幽冥世界。
  “难道……”高养暗自低喃，仿佛猜到了什么，一折身冲出般若洞，直奔破灭洞口，此时丹丘生也听到藏经洞巨响，冲进了洞内，正看到小师弟直勾勾看着破灭洞石门。
  “高养！怎么回事。”
  “师兄，我说这破灭洞是实心的，你信不信？”
  高养一转头，对一脸错愕的丹丘生道。
  丹丘不信，上步推动破灭洞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高养却信手举起食指，唤出一团道火，噗嗤一声打到石门上。
  那石门上万千佛经咒言竟如普通草纸，熊熊烧起来，丹丘生未来的及责骂高养，高养却大袖一鼓，狂风席卷，飞灰纸屑一扫而空，哪里还有石门，不过是在石壁上作的一副壁画！
  “我想，般若洞里石壁上的藏经石匣，也应该一般无二。”
  高养淡淡说道，“一纸佛门咒言竟能蒙蔽无数潜修之士，为求佛心，无人敢动贴了咒言的草纸分毫，就连师兄，也只敢推一推石门而已呀。”
  丹丘无语，急匆匆跑进般若洞，良久，悻悻而归。
  整个藏经洞除去寥寥数卷心经，无一纸佛门神通经卷。
  02.
  东方白面前立着两匹骏马，艳阳高照，骏马低嘶，原野里草木深深，官道上竟人迹皆无。
  “我向来认为星辰阁乃出尘脱俗之辈，不曾想还是精于算计之辈。”
  东方白直视前方二马上端坐的人低声道，他背后紫龙剑跃跃欲试颤抖不已。
  忽然，马上一个人回过头，张口道：“大叔，快跑！”
  东方白摇摇头，对那转头的小道士说：“不必了，方圆五里，加上你身边的，四个筑基修士，他们还真看得起青某。我且问你，小道士，你可认得高养？”
  “认得，当然认得，他是我大哥。”李嗣道此时竟然嘿嘿笑出来，完全不像被人掳掠的囚徒，“大叔，你还是走吧，你打不过他们的。告诉高养一声，永远别来中州城。”
  “唔，小师弟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不枉我跑来一趟，放心，他们杀不死我，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是想试试我火候，以为己用！亥朱道友，我说的可否准确？”
  “嘿嘿！”亥朱转头，一脸横肉对着东方白一笑：“和九角说的一般无二！”
  “我若赢了，是否放这小道士？”东方白淡淡道：“放心，中州一战，出点力，没问题！”
  “老朱倒是没问题，就怕辰鬼那厮……”亥朱跳下马来，拿不定主意，不过，他现在倒有点喜欢眼前这个自称青须客的家伙了，十分坦荡，不像辰鬼，阴阳怪气藏头露尾。
  “那就好办，我到时对付他。”东方白长袖一挥，疾喝：“出手吧，剑来！”
  紫龙剑一阵恍惚，噌鸣出鞘，在天上盘桓一周停在东方白头顶。
  “爽快！”亥朱一抱拳，两只手砰然互怼，竟发出金鸣之声：“说实话，俺老朱喜欢你这样的！”
  亥朱说完，不等东方白搭话，双腿弹跳，犹如一只发情的公牛毫无顾忌的冲向一切障碍。
  东方白长笑一声，足下生风，疾风七七步伐施展开来，堪堪避开瞬间突刺到的亥朱，扭身刹那，他出掌如电拍在亥朱后背，留下一个深深的五指印痕。
  亥朱却不呼痛，鼻子里喘气声大作，调转了身子，两只手掐出连串手印，待手印完成，竟一拍自己天灵盖，又施展出星辰变身之术。
  一阵哀嚎，亥朱身材拔高数尺，皮下热浆滚动，右臂一抬，一团岩浆在他手心跃动。
  东方白眼神一暗，知道对手动真格了，虽然表面虚与委蛇只是切磋，谁知祸心究竟藏的多深，他不敢托大，双掌一合，捏出十字剑印，一指天上紫龙剑，口中喝道：“道友，接了我这剑，就当我输了。紫龙啸！”
  紫龙被东方白神念催动，周身紫光大盛，紧接着一道紫色法力洪流倾注而来，紫龙似有灵智一般欢呼雀跃，在那剑锋最末端竟隐隐化出龙影来，龙影长啸，探出前爪，一抱剑身，窜入九霄云外，瞬间不见了踪迹。
  亥朱大奇，心里暗惊，一般而言，蓄势乃法器攻击一大特性，尤其刀剑之类，蓄势越大威力越猛，而这紫龙竟能洞穿九霄云外不见踪影，待它落下必定无匹，趁此空当，还是先拿下剑主人为好！
  低声咆哮，亥朱抬手撒出岩浆，在他头顶凝出一片火云，他魁梧的身躯则噔噔蹬快速踏步，冲着东方白袭来，右拳一挥，一道赤红拳头虚影闪电般打出，东方白不去硬接，掌上生风，罡气拍打，将虚影震到一侧。
  不待他做出更多动作，亥朱已到，身法速度，端地不慢，挥拳速度犹在步法之上，一刹那就是三拳，东方白久历战阵，知道近身无益，疾风步伐再起，誓要拉开与亥朱距离，但仓促之间，肩头还是挨了一记亥朱重拳，拳力奔腾犹如万马齐喑，东方白心中骇然。
  星辰阁的功夫，并非吹嘘。
  他借那重拳力道足下疾点，一瞬间退后七八丈去，亥朱狰狞一笑，斗狠之心已起，竟有一拳轰碎对方头颅的恶念在他心头蠢蠢欲动。
  嗷地一声，亥朱又狂奔起来，才踏出两步，忽然听闻头顶飒飒风起，似乎有一锐利至极的东西刺破虚空，“剑！”亥朱方觉不妙，对手的剑，才是他最大倚仗，脚下不停，反倒提速三分，亥朱不打算硬接来剑。
  然而，事不随愿。
  紫龙破空，比闪电犹快两分，呼啸一声扎进了亥朱头顶火云里，那云里石浆竟如纸糊的一样，被剑芒洞穿纷纷坠下。
  亥朱大惊失色，一念起，双臂上竟生出层叠石甲，他双臂叠抱，护住头颅。
  “砰！”
  无匹气浪以亥朱为中心冲向四面八方。
  坐在马上的李嗣道竟连人带马摔出八九丈外，那马儿嘶吼一声，口鼻流血，暴毙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