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着荒芜的杂草，滋扰得不少蚊虫飞舞。
  地上的灰烬腾了起来，一时乌烟瘴气。
  祈三的脸颊又红又肿，他怨毒地盯着前面那个马上的身影，用手背狠狠擦去刚从鼻孔中流出来的血迹。
  “吁。”
  燕军勒马停了下来，祈三跑到前头，看到的是周开的尸体，往前走去，是鲁五，再然后是邓实。
  邓实仰面朝天，双手捂着肚子，艰难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巴中血水泛起一连串的泡沫，就像跳上岸的鱼儿在挣扎求生。
  “怎么回事？”
  祈三冲了过去，蹲下身看着邓实。
  邓实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张了张口，咽了气。
  “祈三，你莫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祈三赶紧转身，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我……我哪有那个胆子，邓实刚咽气，说明对方还未走远，我们就顺着这条路追下去，定能追上。”
  “哼哼，最好如此，不然……。”
  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祈三赶紧捂着住头，不过马鞭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马儿吃痛跑了起来，老常赶过来把祁三扶起，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恨意。
  “三百六十一。”
  崔琰站起身，吐掉口中的草茎，朝南边摸了过去，行了半里，便见到姬楼四人等在此处。
  “连上那两个猎户，一共三百六一人，装备还算精良，不过看起来是仓促赶来，很多人没有披甲。我留下的痕迹，他们最多追踪五里，五里地后，他们肯定会折回来重新寻找我们的踪迹。”
  “那我们就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姬楼道，崔琰点头并不反对，虞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至于达布，他唯虞马首是瞻当然也不会反对。
  当下五人反其道而行，顺着那些燕人来的方向赶去。
  走了几里地，前方出现一个村落，崔琰摸了进去，偷了几身衣衫，几人换下后，挖个坑将那些皮毛衣裳给埋了，又重新梳整一番，看不出半点戎族的样子，五人这才继续前行。
  一路上，姬楼给虞三人说一些周人的习俗，虞倒是暗暗记在心中，达布却是不以为然。眼看天色渐暗，后面没人跟来，眼见前面背风处有火光，几人便靠了过去。
  是一群流民。
  此刻正在烧火架锅，也不知从那弄了几只兔子，正在剥皮，准备炖一锅鲜美的兔汤。
  面对姬楼等人的到来，这群流民愣愣地看着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又各忙各的，不再关注姬楼等人的到来。
  崔琰寻了块空地，也挖了个坑，生了火，在身上掏了一会，拿出几块早已风干，带着一股子腥臭的肉干分食。
  “这是……。”虞惊奇地问道，“鱼肉？”
  崔琰恩了一声，用手把鱼肉撕开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虞轻轻咬了一口，忽然间想起塞维亚托湖，想起那里发生的一切，心中难受至极，捏着鱼肉干的手暗暗使劲，拳头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听说啊，晋国要完了。”
  姬楼正想安慰虞几句，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顿时呆住，扭头看向说话之人。
  “这有啥好奇怪的，咱们大周初立之时，诸侯多如狗，可不就是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这样过来的么？多一个晋国不多，少一个晋国不少，瞎操什么心？还不如想想明天去哪弄吃的。”
  “话虽如此，可晋国这也太突然了，我还听说，晋王是中了邪，好好的晋国就被他给败了。”
  “嘿，换我做大王，我可舍不得乱来，得好好的治理。”
  此话一出，数人哄笑，有人叫道：“没当大王的可不都这想法，可当了大王，谁没变成混账，要是你做了大王，面对那些金钱美人，只怕会更混账。”
  “当大王有什么好的，还不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挨打，当皇帝老子才舒坦哩。”
  “有什么舒坦的，现在谁把皇帝放在眼中，还不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
  “你懂什么，谁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哎哟，你懂，你懂会沦落到跟我们一起啃树皮吃草根？”
  “我啃树皮吃草根怎么了？也比你强，我可是……。”
  “我呸，老子……。”
  一群人突然因为理他们很遥远的皇帝而争吵起来，姬楼回过头看向崔琰，似乎想从他脸上得到答案，然而，崔琰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块鱼干。
  “你不能回去。”
  崔琰终于咽下口中的鱼肉，“你若回去，大晋更乱。”
  姬楼紧咬着牙齿，神色阴晴不定，身为守卫军，又是国卫令，倘若回去被人知晓，那其他诸侯就可以此为借口，大大方方地出兵攻晋，到时候，就连天子也不好说什么。可若不回去，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晋被瓜分吞并？
  “我回去。”崔琰说着，似乎舍不得吃剩下的半块鱼干，将其收了起来。
  “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我能让他活着。”崔琰认真地看着姬楼，“不要忘记我的职责。”
  “倘若大晋亡了，而他又侥幸活了下来，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是吗？”崔琰笑了一下，“当年你下不了手，以后你同样也下不了手。而你的命，在我手里，不要忘记，我可没说过不杀你。”
  两人盯着彼此，充满了陌生感，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在洛山外初见之时。
  虞将脑中的沉痛甩开，看着崔琰，“你杀他，我杀你。”
  “真是无趣。”崔琰摇摇头，把依朵拉到身旁坐下，而后竟然给她讲起了故事。
  姬楼看了虞一眼，而后盯着火光，内心充满了一种怪异的平静。不知不觉中，大晋的生死存亡已然没有长城外的那些东西重要。
  倘若挡不住那些东西，别说大晋，就是整个大周，都会化为人间地狱。
  “回去后，记得传信于我，大晋究竞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崔琰恍若未闻，仍旧在给依朵说着故事，此刻，似乎任何东西都没有依朵重要。
  篝火驱逐了夜，让更加光明的日来到世间。
  姬楼睁开眼，发现依朵正靠着自己睡得香甜，另一边是虞，再左边，是达布和那个叫做木桑的戎族勇士，至于崔琰，已不见了踪迹。
  想来，他多半是走了，赶回晋国。
  “快走，快走，有燕军。”
  远远地，传来一声惊呼，虞从睡梦中醒过来，皱着眉，看着远处那个又跳又跑的周人。
  “快快快，这些个燕军就喜欢杀人取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周围的流民纷纷起身，互相催促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马蹄声越来越近，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燕军骑着马冲了过来。
  众人一哄而散，然而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声音，几个流民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其他人自然被吓得不敢再动。
  马蹄声近了，停下。
  姬楼将依朵挡在身后，微低着头，而虞也如是效仿，达布不以为难，可在虞瞪了他一眼之后，他也老老实实地垂着头。
  “你们，可有见过四男一女还带着一个孩子的队伍。”
  洪亮的嗓音震得人双耳发麻，尤其是对站在流民最前面的姬楼而言，哪怕他没抬起头，可仍能感受得到，此刻，正有一双双眼睛看向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