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琴语
作者: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9      字数:6919
  陌上初熏芳意浓,风送晓梦散离愁。
  金缕暗垂伤春泪,残絮飘飞莫等留。
  鹧鸪哀鸣乱莺蹄,子规泣血扰箜篌。
  我待凭栏望明月,空余朱颜映杯筹。
  草长莺飞,却是离别之时。再盎然的景色,于离人眼里,不过平添伤然罢了。
  骆国芜城,飞雪肩背行囊,手拎木笼,独自站在城街中央,仰头望着不远处高高的宫墙。清丽的面庞染尽羁旅疲惫,雪白的衣裙裹挟一路风尘,却脱俗依旧,立于往来行人中,显得尤外突兀。
  自己最终,还是会来到这里。也许方铭墨说得对,她本就属于这里,属于宫墙内的一切,而不是那个蓝色的身影。
  犹记骆国边境,离别前,相拥而泣的痛彻心扉。夜空里,鹧鸪哀凄蹄鸣,锥心泣血。
  她渐行渐远,纵使心中万千不舍,却从始至终不曾回头,因为她不敢。灵犀相通,感受着身后那道冷寂辽远的目光,她生怕一回头,就再也无法离开。
  终会化为一道疏影,寥落尽头,消弭不见,唯余哭断愁肠,落尽残泪。
  抬手拭去氤氲,眸中倔强立现,飞雪举步,坚定不移走向宫门。
  “站住!”待到近处,两名守卫长枪铮然相交,将她拦在门外,“什么人?”
  “我要见父王,”飞雪也不找任何借口,直截了当,“劳烦两位让我进去。”
  父王?
  两名守卫先是一愣,对视一眼之后,忍不住想哈哈大笑,奈何王室威仪,守的是宫门,便要不苟言笑,只得佯作怒意,“哪里来的刁民,不知天高地厚!当今君上只有一个长公主,从未有其他儿女。你休得乱喊!速速离去!”
  “我没有乱喊!”飞雪坚持道,“我真的是君上的女儿!你们放我进去,等我见到父王,与他解释清楚,就什么都了然了,放我进去!”
  “疯丫头,君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守卫颇为不耐,钳住飞雪瘦弱的臂膀,将她拽出几步开外,呵斥,“休得再做纠缠,滚!”
  说完不再理会,径自走回门旁值守的位置。
  谁知还未站定,眼前便有一道白影闪过,却是飞雪见不肯放她进宫,欲要硬闯。
  宫宇禁地,若论平日,人们连靠近都不敢,更何况闯宫?同为武将,把守宫门这种差事,虽日晒雨淋,但相比于行军作战,马革裹尸,却是好得太多。本以为是件美差,却不料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
  最后一丝耐性消散全无,守卫想也不想,撩袍一脚踢出,少女便直接向后飞去,猛地跌落到地上,还未来及起身,肩头已被一只脚狠狠踩住。
  “善闯宫门者,就地处斩!”盛怒之下,却不忘言之凿凿,以图名正言顺。守卫举起长枪,直指地上的少女,尖锐的枪头在初夏的晴日下森然刺目。
  飞雪躺在地上,怔怔看着迎面刺下的长枪,没有丝毫畏惧躲闪。瞬间只觉劲风扑面,又倏然间戛然而止,却是长尖在距自己喉咙一寸远的地方蓦地停住。
  看着少女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种眼底深处泛着的倔强,委实令守卫厌恶之极。
  “给我打!”直接杀了太不解气,他将兵器一丢,指着飞雪喝令,“狠狠地打!”
  “放我进去!”拳打脚踢铺天盖地而来,顷刻便将白色的身影湮没,唯余透着挣扎的喊声不断从缝隙间传出来,“我要见父王,放我进去!”
  “阿瑾!”内殿,骆王惊出一声冷汗,靠在椅上喘息。
  “君上,”一旁内侍连忙递上茶碗,“君上这些时日一直难眠,保重贵体才是要紧,还是去歇息一下吧!”
  骆王不语,看着面前堆叠如山的奏折,以手扶额,发出一声长叹。
  他本就有失眠病症,加之最近几日常常梦见当年之事,便更加难以安睡,以致在白日都无精打采,委顿不振。
  如若当初选择的是阿瑾,纵使不会拥尽骆国江山,也是好的。
  奈何世间没有如果。要想得到,就必须学会舍弃。
  “君上!”慨叹惋惜间,有人冲了进来,在他面前单膝而跪,却是负责今日看值的将领。
  “何事?”示意其平身,见他眉目中隐有焦急,便知有要事禀告,骆王开口问道,声音中透出的威仪震彻殿宇。
  “禀君上,一刻之前一个女的在宫门前闹事,吵着嚷着要见君上,还唤君上作‘父王’。”将领拿出一件单衣,双手呈给内侍,“属下赶到的时候,正见值守的下属对那位姑娘大打出手,连忙上前制止,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便自作主张翻了那位姑娘的包袱,发现了这件带字的衣服,还请君上······”
  他蓦地抬眼,却见骆王怔怔看着那件衣服上的字,目光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愕。“过目”两字还未出口,便被他生生咽回了喉咙,一时语塞。
  “快,”良久回过神来,骆王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快带她进来!”
  毕竟乃一国之君,转头的瞬间,便已恢复往日的沉着威严,他吩咐内侍:“去生个火盆来。”
  高大沉重的宫门隆隆而开,两名大内侍卫架着奄奄一息的少女穿行在宫墙间,四周压抑无声,空余脚步声阵阵响起。
  腿上擦破的伤口流着血,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路血红,狰狞而刺目。
  意识渐渐模糊,她闭上双眼,任由侍卫拖着前行。宫中道路曲折,兜兜转转之后,却有悠扬琴声从重重宫阙之中传来,打破了琼宇之间应有的沉寂。
  “碧水连天,客舟外,暮雨初歇。残灯处,孤鹰唱晚,凄声切切。”
  “迷雾低云胧夜月,寒江春水独傲雪。芳菲尽,行日暮迟迟,空欢悦!”
  琴声绕梁,唱腔更是婉转,呜咽低回,久久未绝。如涓涓细流流入人内心深处,于不经意间充斥全身,让人难以忘却。
  勉力集中起涣散的神智,飞雪凝神细听。若依格律,应是《伤春曲》不假,可唱来唱去都只有上阙,下阙也许还未谱成,却又好似在召唤知己,为其填补空缺。
  “芳菲尽,行日暮迟迟,空欢悦······”她无声喃喃,低垂的头早已无力抬起,两旁拖拽着她的侍卫自是没有丝毫觉察。
  又在宫中转了几转,终于来到内殿前。两名侍卫将她拎进殿里,往地上一丢,转身去了。
  人与随身的物品全部重重摔在地上,木笼中的白兔受了惊吓,撞开松动的小锁跳出笼子,一蹦一蹦跑到主人身边,用三瓣嘴轻轻触碰少女苍白的面颊。
  “兔子饿了,去拿些青菜。”脚步声传来,骆王遣开身旁的内侍,缓缓走近,俯视着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来,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青石板上有凉意丝丝渗入,与体内寒毒相应和,残蚀着她每一寸身体。痛不欲生之下,飞雪却还是咬着牙,用力慢慢直起身子,依言仰起带伤的脸,看向骆王。
  “像我女儿!”眸中闪过一丝傲然,君王威仪尽显,骆王赞叹道,“若你真是阿瑾的孩子,那我现下告诉你,你没给她丢脸!”
  “终究,你还是来找我了。”骆王淡淡一笑,狐疑地看向她,“你虽有阿瑾的亲笔,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你是她的骨血。”
  微微示意了下,殿外的内侍不敢怠慢,忙将早已生好的火盆拿来,又不敢多做停留,顷刻间便已重新退到殿外。
  “身为一国之君,肩负万千黎民,行事必须慎之又慎。”骆王拿过单衣,于火盆上方高高举起,“睹物能思人,这衣服千金不换,可惜了。”
  说完直接松手,无风的大殿内,单衣不及飘零,便直直下落,眼看便要落入火中化为灰烬。
  “不要!”飞雪猛地站起,直接扑去,撞倒火盆将衣服接住,紧紧抱在怀中,生怕再被人夺了去。
  “对阿瑾的遗物如此珍视,看来,她真的是你生母。”不顾烫痛的飞身一扑已经证明了一切,俯视着地上的少女,陈年往昔重新浮现在骆王眼前。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少女凌乱的鬓发:“当初,阿瑾的眸子与你的一样,也有一层雾呢!”
  泪眼朦胧?
  飞雪不禁一愣:她在月阁长大,与公孙瑾朝夕相处多年,却从未见师父有过这样的目光。
  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一向是严肃的,雷厉风行的掌门,根本无法想象,她柔情似水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成为权力的弃子,再迷蒙的烟雨,终是留不住离人,不如散去。
  残灯处,孤鹰唱晚,凄声切切······
  芳菲尽,行日暮迟迟,空欢悦······
  原来,许多女子的命运,都是惊人的相似呢!
  青紫的嘴角蓦然牵起苦笑,含尽悲苦,道尽凄凉。视线渐渐模糊,仅存的气力被寒毒吞噬殆尽,飞雪眼前徒然一黑,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微风起,轻柔的帐幔拂过脸庞,带着淡淡的兰香。
  初夏的风裹挟暖意,吹开窗扉,钻进她的衣袖。纵使已有暑热,却还是令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冷了,快关窗!”见她往绸被里瑟缩了下,旁边立即有人催促,“快去!”
  难得的宁然被打破,飞雪细眉轻蹙,还未睁眼,便是猛地一咳,吐出一大口鲜血。
  “好了好了!”一只手伸过来拍着她的背,随即便有类似巾帕之物附上她的唇,“淤血总算吐出来了,吓死本宫了!”
  她嘴角有伤,一经触碰便隐隐作痛。她睁开双眸,却见一个女子柔媚地坐在榻旁,正用含情的眼睛看着她。
  这个人是······
  蓦地想起初到骆国时,她与江麟被抓进地牢,为逃出王宫,竟跑到寝宫里挟持了国君。而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当时骆王身旁,那个侍寝的妃嫔。
  吴昭仪?
  “姑娘可还记得我?”还未等她开口,吴昭仪便已握住她的手,“不,应该叫公主了。君上已经打算封你为吟曦公主,一月之后行册封礼呢!”
  “哦。”飞雪淡淡应了声,敛眸颔首,不语。
  “真是可怜。”无视她的黯然神伤,一旁吴昭仪自顾挽起少女衣袖,看着细嫩手臂上的片片青紫,允自叹息,“挺白净的姑娘,生的又这般标致,竟被伤成这样······”
  说话间,巾帕已经附上飞雪额头,为她擦拭额角的磕伤。
  飞雪吃痛,咬了咬唇,却又不好拒绝,只得向后微微闪躲,“昭仪娘娘费心了,飞雪自己来就好。”
  “也罢。”将巾帕自然地放在飞雪手里,嘱咐几句之后,吴昭仪不再多留,转身带着一众宫女离开房间。
  屋内一时寂静了大半,却显得外面的蝉鸣有些聒噪。
  飞雪将头靠在榻上,叹了口气,缄默不语。
  素闻骆王宠妃吴昭仪妩媚多情,为人却是轻佻,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骆王宫内的情势,以及每个人的出身,她在来骆国之前便已了如指掌。吴昭仪贵为王妃,却出身烟柳之地,是名响芜城的琴师。世人皆言其琴艺精湛,听其一曲,便似飞掠瑶池,如入化境。
  以抚琴为生,便要往来于靡废之中。青楼舞坊鱼龙混杂,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而宗亲子弟,则更是得罪不起。想在那种地方生存保身,便要学会客套应酬。
  后来王宫举办宴席,她应召入宫献艺,被骆国国君看中,从此侍奉身侧,享尽圣宠。市井中习得的生存之道,也被她带进了宫里。
  宫墙内外的世界甚有殊异。得宠,意味着成为众矢之的;张扬,则意味着到处树敌。既已如此,若有朝一日失尽欢宠,没有荫蔽的她,岂还能善终?
  如此想来,飞雪便已猜到几分吴昭仪的心思,不由将巾帕攥得更紧。
  “飞雪?”见她许久不曾开口,一旁有人轻唤着她,却是迟凝幽。此刻她作尚宫打扮侍立榻旁,虽着宫人服饰,身上散发出的端然之质,却与官家之女无异。
  飞雪撩眸看向她,数月不见,与知交说的第一句话,竟带着淡淡的讽刺离间:“迟姐姐再不济,也是尚书千金,却来这里侍候,可见方统领对我,真是器重!”
  “这种话休得乱说了,当心隔墙有耳!”迟凝幽顿时慌了,连忙岔开话头,“你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换一下!”
  “不敢劳烦迟姐姐,我自己来就好。”飞雪握住迟凝幽伸过来的手,笑得满含深意,“迟姐姐做做样子就可以,千万别累着自己,否则飞雪无法和方统领交代。”
  说完轻拍了拍迟凝幽的手背,算作安慰。
  迟凝幽既羞赧又愧疚,千思万绪全部涌上心头,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站姿端庄依然,心神却已乱了。
  “那你自己当心些,别碰了伤处。”听飞雪这样说,她不再多言,拿出干净衣服放在榻边,掩门而去。
  迟凝幽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飞雪一人。
  从何时起,连总角之交也无法相信?
  振天,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只能是一个人呢······
  长长舒了口气,她掀开绸被。绣工精细的被子下,掩盖的,却是伤痕累累的身子。雪白的衣裙沾满尘土,左膝擦伤处血渍已经凝固,成深红色,绽放在裙裾之上,宛如一朵盛放的蔷薇。
  重重宫阙之中,华丽奢靡之下,总是血腥的。
  她缓缓起身,拖着伤腿蹭到案几旁,手伸进袖子,拿出一个令牌,不屑地往几上一掷,冷笑。
  那是上次骆王为让她出宫,给她的令牌。当时的她是那样天真,明知中了江麟的圈套,却仍旧坚持带他离开。
  现下想来,却没有一丝后悔。
  一直紧握的手终于松开。展开那块巾帕,飞雪仔细默读上面的字:
  碧水连天,客舟外,暮雨初歇。残灯处,孤鹰唱晚,凄声切切。
  迷雾低云胧夜月,寒江春水独傲雪。芳菲尽,行日暮迟迟,空欢悦!
  那个抚琴吟唱的人,果然是吴昭仪!
  风荷苑内,琼碧连连,菡萏亭亭立于其间,随风微摇,景致怡然。
  “一群废物!”水畔楼阁内,雅丽的女子柳眉倒竖,将手中珍玩猛地一掷,“连个毛丫头都杀不了,还要他们何用?”
  “啪”的一声,精致瓷瓶顷刻碎裂成片。两旁宫人身子一颤,低眉颔首,大气都不敢喘。
  “不是说了吗,菡儿?”一旁一个妇人上前,示意宫女将碎瓷片打扫干净,口中劝道,“你是长公主,是嫡女。她不过一个野种,怎会与你一般尊贵?你与她置气,未免有失身份了!”
  “父王也知道,她是个私女。”长公主委实气不过,愤愤难平,“施舍她个名分也就算了,还将幽兰苑赐她!宫里景致最好的地方莫过于风荷苑与幽兰苑,一个梦华来的贱种,凭什么与我平起平坐?”
  “放肆!”妇人立时变了脸色,怒斥,“你可知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看来是本宫太惯纵你了!”
  这位妇人,便是当今骆国王后明氏。家族显赫,一生尊荣,年已不惑却风韵犹存,言谈举止间,牡丹国色尽显。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挥手屏退所有宫人,王后重新坐于案前,凤袍向四周铺展开来,端的是华丽无匹,“昨晚你去给我问安时,见到的那个女子,是望月宫宫主。”
  “冰凌?”长公主不禁一愣,眼中满是诧异,“听说她是梦华国君身边数一数二的红人,无端来骆国作甚?”
  “她是奉皇命来此,让本宫除掉那个飞雪。”王后蓦然想起当年之事,“菡儿,你知君上年年派人打扫幽兰苑,却从不让人入住其中的原因吗?”
  “公孙瑾!”长公主恍然大悟,“那个野种竟然是······”
  “我知道了,母后。”她眸光一凛,下定决心,“梦华那边的事,咱不便多问,皇命难违,依言照做即可。那贱种既是公孙瑾所出,想必您看着也是碍眼。此事就交给儿臣,母后安心便是!”
  “莫要轻敌。”见她这般信誓旦旦,王后出言提醒,“今日她遭宫门守卫毒打,虽是咱有意而为,却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菡儿,你记住,”王后起身踱到窗前,看着接天连叶的荷花池,语气尤为凝重,“最可怕的人,便是因执念不计一切的人!”
  “硬闯宫门激怒守卫,让君上不得不袒护,以证明自己在君上心里的位置,让人不敢小觑。一切水到渠成,让人无可挑剔,倒也是个人物!”
  城郊十里,溪水潺潺,活水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点点银白,映亮溪旁男子的脸,正是白日看值的将领。
  俯身捧起一汪清水,仔细清洗面上的妆容,再抬首时,便已是赤忱的前朝皇子。
  “你的易容术真厉害,”一旁红衣女子递来面具,“我还担心你被认出来,没料到出入王宫竟如此轻松,谁都没能看出破绽!”
  “还不都是因为你?”萧凌愤愤回头,看向冰凌的目光带着怒意,“要不是你从中作梗,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你也见到飞雪今天的惨样,我若不扮成兵士上前阻止,她非被打死不可!”
  “好好好,她是你皇弟的人,在赤胆忠心的萧侍卫心里,自是比我重要!”冰凌满是不悦,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嘴里嘟囔,“是柳靖琰让我这么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骑虎难下,不如一走了之。”萧凌一语中的,掷地有声,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喂,你去哪里?”发现萧凌径自走远,冰凌急得直跳脚,“不许走!”
  “飞雪已经入宫,我待在这里也无甚用处。”萧凌脚步一滞,却不回头,“不如回帝都,向少主报一声平安,让他少些许牵挂。”
  举头望向那轮圆月,他慨然长叹:“千里明月寄相思,奈何人有聚散,月有盈缺啊。”
  月圆之夜,遍地清辉,晴空万里,星河璀璨。
  如此美丽的夜空,落雨却无心仰望。
  “雪儿······”榻上的江麟翻了个身,发出睡梦中的呢喃,“雪儿······”
  落雨坐到榻旁,用手背轻挨了挨他的面颊,担心不已。
  已经是第二次了。自从飞雪去了骆国,江麟便如失了魂一样,变得颓靡不振。就算这是心病,但一到满月之夜就病得神志不清,高热不退,又是怎么回事?
  “雪儿!雪儿!”想得出神时,身旁男子越发不安起来,“雪儿小心,快过来,那里危险······”
  “我在。”落雨直接倚倒在他怀里,“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存在,江麟不再梦魇,双手环住怀里的女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一夜安稳。
  翌日清晨,鹊鸟鸣蹄,声声相和,一袭水蓝衣袍的女子动了动,显然是不愿离开身后的温暖,微微在男子怀里蹭了蹭,继续安睡。
  有人帮她盖好锦被,将她裹紧。本应极为舒适,头顶之上,却直觉般地感到目光灼灼。
  “少主。”仰头向上看去,正对上江麟颓然郁郁的双眼。
  见落雨盯着自己,江麟松开她腰际,翻身躺平,不再看她。
  落雨凑过去,伏在江麟胸口上,抬手抚平他因不适而微蹙的剑眉,在宁静的晨光中,语出惊人:“我们去找飞雪吧!”
  榻上男子猛地一震,眸中星光终于凝聚,直直看向她。
  “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落雨舒然一笑,将心中淡淡伤感遮掩,“振作起来,我们去找雪儿了,你的雪儿!”
  幽兰苑中,飞雪坐于庭前,轻挽衣袍喂着面前的白兔。
  “还哭,你看你,都成小白兔了······”
  蓦地想起这一句揶揄,弥散着兰香的风中,郁郁寡欢的少女终是露出一抹笑靥。
  吟曦。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晨曦么?可她更喜欢日暮,尤其是属于她和江麟的日暮,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天地里。
  扶袖执笔,未谱成的《伤春曲》终于有了下阙:
  鸳鸯醉,离人别。桃李枝,成栖蝶。有谁言,暗掩朱泪泣血!
  凉秋道尽东风意,枯枝悲画凝翠叶。倚阑阙,望断天涯路,拾空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