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端倪之初
作者: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9      字数:7639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依稀回到多年前的帝都,城南那个残破的茅屋中。
  风雪之夜,北风呼啸,吹得破败的门窗吱呀作响。年幼的女孩寒冷恐惧,躺在榻上,无法入眠。
  女孩的母亲走过来,坐到榻旁,替她将被子盖好,唱着歌谣,轻哄着她。
  每个夜晚,母亲哄她入睡之时,都会唱那首《采薇》。她知道,母亲唱的是自己的父亲;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到母亲唱到这一句时,慈爱的目光下,隐藏着的点点泪花。
  泪花泛着微微的光,晶亮闪烁,繁星点点,未夺出眼眶,却已带着苦涩,滴进女孩的心里。
  母亲······
  内心一阵酸楚,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沿着画尽风韵的面颊缓缓流淌,在美如春色的容颜上绘出一条蜿蜒涓流。
  有人语之声响起,她睁开双眼,待眼前模糊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便侧过头,循着声音看向并肩坐在窗前的两人。
  那两人一个长裙雪白,柔婉清丽;一个宽袍深蓝,身姿笔挺。此时正背对着她,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说笑。
  “别喂得太多,喂得太多,它就飞不起来了。”见少女不停地给手里的鸽子喂水和小米,江麟笑着劝道。目光语气极为温柔,春阳从开着的窗扉射入,投在他冷俊的面庞上,让英挺的俊颜顿时柔和了几分。
  “它要是吃饱了,就算我喂它,它也不会再吃了。”飞雪看着面前咄咄啄食的鸽子,觉得可爱,唇边不禁泛起一抹久违的笑。春日的阳光映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雪后初晴一般金灿灿的,温暖却不灼人,让江麟有刹那的失神。
  这个笑容,的确是久违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实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裹挟在洪流中,甚至来不及喘息,就已被冲到深渊边缘。
  现下美好的一切,与其说是难得的平静,不如说是风雨的前夜。惊涛怒起之前,总是风平浪静的,而这种风平浪静,又能持续多久?
  “它是只鸟儿,怎会与你一般聪明?”掩饰心底的黯然神伤,江麟手指轻点少女秀气的鼻尖,笑骂,“傻丫头!”
  “我说的是真的!”飞雪用带着倔强的眸子看向他,反驳。
  “好好好!”将少女散落在前的发丝鬓到耳后,江麟无奈地道,“雪儿说它聪明它就聪明,是我孤陋寡闻了。”
  听他这样自嘲,飞雪的心顿时便软了,双手环住江麟脖颈,头倚在他嶙峋却宽阔的肩上,撒娇。
  正中下怀。江麟不禁哑然失笑——这个丫头,果然见不得自己受委屈。
  跌宕起伏受尽苦难的他何曾想过,此生竟还会有这么一个女子,愿意付出所有,就算站在风口浪尖摇摇欲坠,即使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为的,只是不让自己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委屈。
  “振天,你在信里写了什么?”沉思间,飞雪已经凑过来,看着案上刚刚写好的丝帛,好奇问道。
  一手揽住少女腰肢,江麟吻了吻她的墨发,眼中满是宠溺:“当然是告诉太傅,咱们一切安好,让他无须挂念······还有······你要去骆国了······”
  想到将要天各一方,相隔千里,江麟神色猛地一黯,抱着少女的手便不觉紧了紧。
  去骆国?
  “咳咳······”
  榻上女子一惊,发出两声轻咳。
  “师姐,你醒了?”发现她醒来,飞雪面露喜色,起身走到榻旁坐下,手熟练地搭上女子腕脉。
  “雪儿?”见少女许久不曾说话,一旁江麟不禁担忧。
  “伤已无大碍,只是风寒还未好,需要调养些时日。”挽起落雨衣袖,略略查看了下,飞雪体贴地将对方手臂放入被中。
  抬眸,却看到两人隔着空气,怔怔对视。飞雪一愣,一阵尴尬袭上心头。顷刻之间,苍白的面颊上晕染出一抹绯红,宛如天边的夕阳,竟是难得的艳煞。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飞雪低了低头,识相地掩门而去。
  飞雪离开后,房间里唯余江麟与落雨。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都是缄默,许久不说一字。
  “伤好之前,要注意保暖。”轻轻扶起榻上的女子,江麟终于开口,“你得了伤寒,几日来烧得比我还甚,马虎不得。”
  “你发烧了?”落雨本就奇怪自己为何会躺在榻上,又为何会在江麟和飞雪身边,听他这样嘱咐自己,心下更是疑虑。
  失去意识之前,自己还在望月宫,之后······究竟如何到了这里,而这里······却又是哪里?
  “这里是统领府。冰凌将你交给寒觞派,而梦华羽林军统领方铭墨正是寒觞派玄衣掌门,所以你便到了这里。”江麟声音低沉,娓娓道来,“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会发烧······”
  听他将近日发生的一切详细叙述,落雨暗自心惊:自己不省人事的时日里,对外界一切无从感知,却不料竟发生这许多。
  “你······”听闻江麟受伤,落雨不禁看向他腰际,瞧见衣袍上的小片深色,白皙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
  “已经没事了。”看出了她眼中的隐隐担忧,江麟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伤处,“雪儿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不日即可恢复。”
  他轻声安慰,却是伤口出血而不自知。直至落雨摊开掌心,看到满手殷红,自己方才恍然——演砸了。
  “你······”落雨眼泪如雨一般潸然而落,“对不起······”
  泪水如雨,犹见他救她的那个雨夜。当时的自己隔着雨幕,深深凝望着那个少年,对他许下用一生去完成的誓言,又何尝料到,今日铺天盖地而来的内疚?
  不惜成为他的棋子,助他谋划大业。到头来,却是害了他。
  “不要哭,也不要说对不起。”张开手臂环住她,江麟将头抵在落雨柔软的肩头,对着女子脖颈吐气,“知道吗,落雨,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你们。而我们,都对不起雪儿······说到底,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当年若不是自己将她带出那场雨,她又怎会为了自己,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何谈抱歉?”听他这样说,落雨蓦地出言,“你已不止一次救我。”
  “是啊,”肩头男子不以为然,“我终是又救你一次,你赢了。我早就说过,你赢就你赢,胜负本就是定了的······”
  赌局开始的那一刻,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一切刚刚发轫于无形,便已然败北。
  “也许,你救我不止两次。”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落雨竟徒然冒出这样一句。
  “为何?”面对她的语出惊人,江麟不禁一愣。
  而落雨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双手抱着他,默然不语。
  门外,一袭白衣的少女端着药碗立在那里,隔着窗纸依稀看着里面的一切,笑得苦涩却慰然。
  自己终究是要离开他,而师姐,恰恰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替她陪在他的身侧。
  命运回转,掀狂澜,起风云。之前连她也没有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有风轻拂,淡淡药香盈袖。
  翌日,清晨的阳光带着晨露的味道与春泥的芳香踱进房间,顽皮地爬上少女面颊,流连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不舍离去。
  “振天······”轻轻呢喃一句,对于“不速之客”的冒昧打扰,睡得酣恬的少女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双手摸索,寻找身旁的温暖。
  指尖,却触到一团空气。
  再度摸索,还是一团空气,再无其他。
  “振天?”她顿时清醒,从榻上慢慢做起,揉了揉朦胧的眸子,最终定论——旁边果然没有人。
  看了看窗外初生的暖阳,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终于想起——这个时辰,他是要给师姐喂药的。
  无奈叹了口气,她径自下榻。洗漱之后,向落雨的房间走去。
  轻推房门,却没有想象中的蓝色身影,唯见风华惊世的女子倚坐在榻上,静静平视前方,神情淡淡,看不出任何心绪。
  “师姐,振天呢?”飞雪怔愣一瞬,问道。
  “不知道。”落雨平静地看向她,满是风情的桃花眼里不起任何波澜,“他今天没来我这里。”
  看到案上的药碗里盛满了药,飞雪便知她所说不假,一阵忧虑袭上心头。
  昨晚伤口又流血了,这样的身体状况,又能去哪里?新伤未愈,旧创又有复发的可能,万一在外面发起烧来······
  她越想越焦急,在房间来回踱步,终是不知如何是好。再次看向案几上的药,想着再担心也是无用,只好拿起药碗坐到榻旁,喂落雨服下。
  “心绪烦乱,却能从容依然。”一眼便看出少女眼中的浓浓担忧,凝视着她毫无慌乱的动作,落雨语气平静无澜,“飞雪,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之前这个小师妹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师父轻轻斥她一句,她就吓得噤若寒蝉,连孩童再寻常不过的小声嗫嚅都不敢;后来到了年纪,进宫办差,只要皇帝眼神微微一个不对,她就直接“扑通”跪地,垂首俯身,不再抬眸。那样紧张,直离出冷汗不远。
  看着面前从始至终淡定不迫的少女,落雨再也找不回之前那个小弟子的影子。
  世事改变一个人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踏入纷尘一载,就已是如此。若归于王室······她想不出,也不敢去想。
  “姑娘,江少主回来了。”允自思忖时,有侍女来禀。
  缓缓抬眸,却发觉榻上之人已然不见,只剩空空的药碗放在榻边。
  江麟手拎木笼,肩背竹篓,举步迈入府门。还未弄清情况,便被抱了个满怀。
  随即便有冰凉触感从额头传来。飞雪反复试着温度,笃定没有发热后,放下心来。
  “这是······”注意到江麟手中的小笼,她俯下身,定睛细看,“兔子?”
  “昨日看你喜欢那只鸽子,便上山抓了只兔子给你,顺便采了些草药。”将竹篓放在地上,江麟打开笼子上的门,将兔子拿出,“给你,小白兔。”
  白兔显然受了惊吓,在江麟手中越发不安分,但到了飞雪臂弯中,立时便安静了。待在飞雪怀里,动也不动,唯有两只红红的眼睛向外张望。雪白的茸毛与飞雪衣衫浑为一体,从远处看,竟是很难分辨出来。
  小白兔,不知说的是兔子,还是自己。
  “走吧。”江麟牵过她的手,向府里走去,“去吃早膳,吃完了教你剑法。”
  学剑?
  虽然飞雪一再劝诫,说江麟伤还未好,不能练剑。江麟却还是坚持拉飞雪走出房门,来到庭中那棵玉兰树下。
  让飞雪握住玄羽,自己再握住飞雪的手,一招一式,游刃有余,跳出凌厉却不失翩然的舞。
  树梢花朵被剑气扫到,纷纷零落,宛如雪花飘飞,带着淡淡的兰香,将树下两人笼罩。
  缥缈如梦,不似人间。
  “大人,看来江少主已经想通了。”书房里,管家弯腰,连忙恭贺巴结,“他不放心飞雪姑娘一人去骆国,便将招式授她,以防不备!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身登九五,指日可待!”
  “哼。”看着庭中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的一双璧人,窗前的人薄唇抿成一道可怕的弧线,缓缓吐出一字,“滚。”
  声音低沉得近乎森然,管家虽未听清,但弥散在空气中的寒意,却让他当下一个寒战。
  听闻身后没有动静,知道他还未退下,心中的怒意再也无法遏制,方铭墨抄起纸镇,凛然偏头,猛地向管家砸去,“小人嘴脸,给我滚!”
  略显粗笨的物体,经方铭墨这么一掷,却是快似闪电,直如飞矢一般划过凝滞的空气,不偏不倚砸中管家额头。
  管家眼前金星直冒,踉跄着夺出门去,仓皇逃离,心中却是暗自庆幸。
  显然是有意控制了力道,不然以方铭墨的修为,只怕自己头上早就多出一个洞来,岂还会有命在?
  再也没有小人的阿谀奉承,看着地上碎裂成片的纸镇,方铭墨蓦地一笑,邪魅的眼中满是轻蔑。
  柳靖琰,你手下没人了吗?竟将如此不堪入目之人安插在府里,碍我的眼!
  回首,继续望向窗外。落英缤纷依旧,画中之人,却不是自己。
  按在窗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直至窗柩不堪痛苦,微微作响。
  剑华流转,光阴如梭。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转眼已是暮春,帝都柳絮飘飞,宛如梦境的表象下,却是落雪皑皑的事实。
  一切均已打点妥当,飞雪去骆国的时日将近。
  想到将要分离,江麟心中郁郁。忙碌一天之后,恹恹躺倒在榻上,向飞雪勉强一笑,说自己累了,转向里侧,顷刻便睡了。
  替他盖好锦被,看着他疲惫的俊颜,飞雪心里一阵酸楚。
  世间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红尘纷乱,离别之苦,终究避无可避。其中的肝肠寸断,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姑娘。”黯然神伤时,门外有人轻唤。
  抬手擦了擦眼角,飞雪过去开门:“何事?”
  “统领大人有请。”没有问“可否方便”这样的话,显然是不留余地,侍女态度恭谨,后退让出走廊,“姑娘请随我来。”
  书房内,茶香袅袅,白色雾气缕缕蒸腾,染得一室茗香。
  书法字画琳琅,文墨丹青含蕴,既写意,又颇为传神。
  “飞雪姑娘,”字画向两侧分开,现出一袭墨青直裰的儒将,“恕方某公务缠身,这段时日没有好好照拂姑娘,姑娘近来可好?”
  示意少女坐在自己对面,方铭墨掏出折扇,饶有兴味地指了几幅书法:“上次欣赏姑娘的字,竟是清秀中带着苍劲,含黛中自有锋芒,想来姑娘对字画另有一番见地。方某一介武夫,对文墨之道略知一二,委实不敢班门弄斧。因此这些书法,还想请姑娘品评一番。其中不足之处,还请姑娘包涵才是。”
  “大人说笑了。”飞雪看向那几幅字,觉得墨韵到位,笔画秀俊,逸洒之中隐有藏云,如他这个人一般,清逸潇洒,却终是难以捉摸。
  心藏得太深,便会连自己也看不清。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了又想,飞雪最终说了这样一句。
  “妙极!”此话用在这里,着实带刺,且隐有暗指,而方铭墨却毫不介意,反而抚掌赞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方某受教了。”
  “方某不才,文墨粗浅。可有一点,却还是了解的。”方铭墨勾唇,一字一顿,“字如其人。”
  “姑娘字迹与其她女子不同,心性上,也自会有与众不同之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风度翩翩的儒将云淡风轻,“秀中藏锋,实为外柔内刚。飞雪姑娘,我说得可对?”
  “大人过奖了。”飞雪低了低头,“飞雪不过文弱女子,‘外柔内刚’四字,委实担待不起。”
  “你若担不起,这天下,就无人担得起了。”方铭墨不以为然,“我说过,飞雪姑娘冰雪聪明,无须自谦。”
  “实不相瞒。方某手中本有一玉石,却因太过绝世而无法找到合适的主人,故而一直未请雕师雕琢。”兜兜转转之后,方铭墨终于步入正题,“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方某苦寻多年未果,却在飞雪姑娘这里找到了答案。”
  说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以扇代指,将其推到少女面前。
  飞雪拿起盒子打开,内敛少语如她,却也忍不住轻呼。
  玉石通体润白,毫无瑕疵,盈泽细腻,堪比凝脂。一朵玉兰静静绽于其上,雕工精湛,竟比真花还要栩栩如生。
  这是······羊脂玉?
  “脱俗之物,自是要配脱俗之人。”方铭墨淡淡一笑,“方某聊表寸心,还请姑娘笑纳。”
  “大人,此物飞雪不能收。”纵使白玉再美,飞雪却还是将盒子盖上,重新推到方铭墨面前。
  “这是为何?”难得会有舒心的笑容,此时却是僵在唇边,方铭墨骤然怔住,“莫非是哪里雕得不好?我让雕师去改便是。”
  “不,这块玉石,无论从材质还是雕刻,都无可挑剔,实为人间罕有。”飞雪垂首,“只是飞雪卑如贱草,配不上此物罢了。”
  “谁说你配不上?”闻得缘由,方铭墨不免有些激动,“飞雪,莫说一块玉石,就算天下枭雄,你也尽可配之!”
  “飞雪不想配什么枭雄!”提及敏感之处,飞雪清甜的嗓音蓦地拔高,带着强硬,“飞雪只想与振天共苦!仅此一人,再无其他!”
  “江麟,又是江麟!”方铭墨拍案而起,盛怒盈天,“他有什么好?败军之将,亡国之夫!他有的身手与谋略,我也有!成王败寇,你宁愿与他一起在黑暗里躲躲藏藏,也不愿与我站在最高处,享受着人世间最耀眼的光芒,为什么?!”
  抬手猛地一挥,案上东西尽数掉落在地。有幅装裱好的字画借力铺展开来,露出水墨晕染。
  看着那幅丹青,飞雪顿时一惊:玉兰树下,女子一袭白衣如雪,静静仰望满树亭然,忧虑伤然一望便知,可不正是自己?
  “不论如何,这块玉,你必须收下。”见飞雪看到了那幅画,方铭墨顿觉尴尬,怒气一时消了大半,以手扶额,万般无奈,“江麟可以为你采药,教你练剑,甚至为了哄你开心,捉兔子给你。为何我却不能以物相赠?这块玉,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除了你,它找不到更合适的主人了。”
  “谁说它找不到主人?”飞雪反驳,“迟姐姐比我更合适!”
  犹如惊雷忽然炸响,方铭墨全身一震,猛地抬头:“你方才说谁?”
  “我说迟姐姐,梦华前刑部尚书之女,我的手帕交——迟凝幽。”飞雪一字一字,说得再清楚不过,“你将玉送给她,她定会欣然收下的。我想,这世上再无任何一人,比她更想要你的礼物。”
  “你都知道?”方铭墨看向她,森然的眸中杀气涌动。
  飞雪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你留下马车,独自回宫吧。”
  “可是娘娘·······”
  那次帝都城外,当迟凝幽决意和他们走时,那个颇为为难的车夫,就是方铭墨。之前曚山一战,江麟与他交手之时,自己因为受伤虚弱,神志不清,只将他的声音记得模糊。后来久居府邸月余,他声音中的特点已经了然,纵使那日在城门外故作低沉,也终被识破。
  难怪当时,她会觉得那个声音熟悉。
  本想送她一程,看她一眼,到头来,却因这小小的恻隐之心露了破绽。
  “谁让你提她的?!”一声怒喝宛如雷霆,方铭墨目眦欲裂,当下拿着折扇直直向飞雪击去。
  扇子碰到一个坚硬之物,顷刻粉身碎骨。方铭墨定睛一看,瞳孔骤然冷凝。
  他打到的不是少女的头,而是江麟的手臂。
  “方铭墨,你果真不可理喻。”熟睡中被惊醒,循着声音找来这里,却见到这样一幕,江麟强压怒火,冷冷看向方才疯狂的儒将,“送雪儿去骆国的是你,在这里大打出手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臂上被击打的部位一片青紫,火辣辣的痛。饶是他习武的体质,续了内力挡下这一击都被伤到这种程度,要是打在飞雪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雪儿不怕,没事了。”自己允自惊魂未定,江麟觉得怀里的少女应该更为害怕,连忙俯身安慰,“不怕不怕······”
  “振天······”飞雪终是啜泣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江麟手臂上的伤。
  见二人相拥而泣,方铭墨却是出其地安静。直至江麟护着飞雪离去,终是怒不可遏,拔出剑架上的佩剑一挥,悬挂着的字画齐齐断为两截。
  “呵,是谁这么不自量力,敢把方统领惹成这样?”窗外夜幕下,缓缓现出一个人影,“难道是飞雪?那个贱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许你说她!”方铭墨长剑一举,剑尖直指那人,“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撕烂我的嘴?”那人嗤地一笑,“你敢么?”
  “有何不敢?”方铭墨冷静下来,轻蔑地道,“天下有谁不知,望月宫宫主冰凌,不过是梦华皇帝的一条狗?”
  来人一袭红色直裾,眉宇间英气尽显,处处透着威仪,正是冰凌。
  “好好,我胆小只好当狗,方统领胆子大,敢结党营私!”冰凌无奈地道,随即话锋一转“我来就是想提醒你,陛下已经知道你要送飞雪去骆国的事了。陛下说,他不会将此事公然告知,但会暗自从中做些动作。他说骆国太过安逸,骆王过得太舒坦,国力无损耗,此消彼长,会对梦华不利。因此便借这个机会,特意命我去骆国一趟,让王室斗得水火不容。”
  “可能你的飞雪,哦不,是一定,你的那个棋子,一定会尝到些‘甜头’。”冰凌笑得媚然,话语残忍至极,“你猜,到时飞雪,是会丢了半条命呢,还是直接没了性命?”
  “如此,你还会送她去骆国吗?”
  “会。”方铭墨毫不犹豫,坚定地道,“一个棋子罢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有魄力,不愧是羽林军统领!”冰凌不禁赞叹,“陛下果真没看错你,方家小子!”
  “皇储之争,当心骑虎难下。”扔下这一句话,算是告诫,冰凌不再迟疑,径自离去,消失在夜幕里。
  看着一袭红衣消失的方向,方铭墨望向夜空,笑得邪魅森然。
  局势已如这沉沉夜幕,黑暗之中初见端倪。胜负如何,江山谁主,天明之前,一切还无从得知。
  他愿孤注一掷,来赢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