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痴
作者:
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9 字数:7414
春寒料峭,皇都的初春,夜沉,风起,透着浓浓的寒意。
二月春风似剪刀。虽已三月,帝都最胜的烟柳却不曾吐蕊。枯枝随风荡起,在寒夜中摇摆不定,萧条而寂寥,一如一任飘零,惶惶无依的世人。
垂柳也好,世人也罢,洪流中,仿佛都只是那一叶孤舟,身不由己,更不知要去向何方。
之后,蓦然回首,发觉已然飘得很远,远得看不到最初,看不到那抹灯火阑珊下的影。
月阁之上,红烛斑驳,宛如泊口飘摇不定的残灯,虽然昏暗,却是苍劲横流中唯一的温存。
红衣拽地的女子斜坐榻旁,一双桃花美目静静凝视着榻上的男子,不起波澜。
方才用热巾帮他敷了脸上的旧伤,疼痛缓解,此时的萧凌,睡得甚香。一张容颜虽已面目全非,却仍能看出平静之下的那分舒展。
抬手,轻轻抚摸面颊上的伤痕,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触感,盛凌般的女子蓦地发出与自身气质不相称的叹息。
这声叹息,既是为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是为没有结果的将来。
麒哥哥,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像我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子,又怎能与你朝朝暮暮?
你说得对,世事无常,怨不得谁。既然变了,既已走远,就再也无法回头。
当年的错过,便已是殊途。
烛泪滴落,无声干涸,一如她此时的心。
起身,拂袖。转身的瞬间,眸中涟漪不再,幻化为凌人的盛气。
直裾挺落,长裙逶迤延展,向后铺开。飒爽英姿尽显,望月宫主不再迟疑,举步离去。
沿着木质的雕栏阶梯拾级而下,转过几个回廊,走到一处鲜有人来的僻静之地。
望月宫不涉纷杂,不胜烟火,却也宫规森严。凡触犯宫规的弟子,皆要受到相应的惩处。
明哲方能保身。条条框框的束缚,看似不近人情,却乃长存之道。
而冰凌走进的院落,就是望月宫历来行刑之地。
“宫主。”宫中弟子见冰凌来此,连忙行礼。
“怎么样了?”并不多言,冰凌淡淡问道,字里行间透着掌门该有的威仪。
“禀宫主,她还是什么都没招。”那名弟子恭敬回道。
“也差不多了······”看着被缚在桩上,身上血迹斑斑的女子,仿佛在欣赏一幅画作,冰凌喃喃,随即吩咐,“你下去吧。”
话语间,竟带着一丝难过。桃花美目微凝,竟是带着一丝杀气。
那名弟子行礼后退下。宫中的人向来对冰凌这个宫主有几分畏惧,那名弟子更是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
自然,也不会知晓她神情的变化。
走出丈余远,一阵凛冽袭来,还未来及反应,那名弟子便俯身而倒,转瞬没了气息。
冰凌回头,转而看向被缚在桩上的女子。春寒料峭的夜晚,女子只着一件薄薄的水蓝单衣,衣服上面有接二连三的斑斑血渍,乍一看去,甚是凄惨。
一阵风过,仿佛感受到了寒冷,女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如此零落不堪的样子,却依旧难掩苍白面庞上的风华。
虽然一切均拜自己所赐,一向狠辣的冰凌在看到她这副模样之后,却是满心的不忍。上前轻拍了拍她,试图将昏迷中的人叫醒。
桩上的人幽幽醒转,看到一袭红衣的女子之后,没有任何表情。也是一双桃花美目,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依旧隐隐透着风情,却没有冰凌眼中的凌厉,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是淡淡的。
“她的死,是因为你。”指着地上的没了气息的望月宫弟子,冰凌眼中透着冷意,“我不想败坏你的名声,不想让人知道你是细作,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封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见她醒来,冰凌缓缓叙述,“我已经查到了,你背后的另一个势力,是寒觞派。”
“为什么背叛我?落雨,为什么······”冰凌渐渐激动起来,语气中带着满满的痛彻心扉。“当我在天牢的屋顶上,看到你抱着沧延少主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以前最信任你,落雨。”冰凌眼中急剧变换,伤然之上,又覆上一抹坦诚,“我性子强硬,初到望月宫的时候,其她弟子都厌弃我,疏远我。唯独你,事事都忍让着我,处处以我为先。”
“那时我就在想,等我有朝一日成为宫主,就只认你这一个同门。”冰凌语气坚定,却又继而转为激烈,带着浓浓的伤感,恨恨地道,“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细作,为什么是江麟的人?当年若不是越妃从中作梗,冷家也不会倾覆。若不是因为麒哥哥,我早就想把江麟杀之而后快!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他的人?”
落雨看着情绪渐渐不能自已的人,不想多做解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冰凌重复,随即摇头,“不,我下不去手。”
“我不杀你,却也不会放你。”冰凌厉声,将心中所想一一说出,“你毕竟有恩于我,杀了你,便是不仁;但你作为一个细作,不杀你,便是违背宫规。”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两全之策,就是将你交给寒觞派,任他们处置。到时生也好,死也罢,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冰凌冷笑,话语中字字透着残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已成一块烫手的山芋,我既要保住望月宫,就不能保你。落雨,莫要怪我。”
说完放声大笑,笑声尖彻,直欲穿云。随即想起月阁上还有一人在熟睡,冰凌顷刻将笑声压了下去,恢复了一宫之主的威仪凛然,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女子面上神情渐渐出现了变化。
浮现容颜之上的,不是难过,不是愤恨,而是懊恼。
落雨,这个女子身上,有一个人的影子。那种看待炎凉的淡然,实在与一个人很像,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已离自己而去,再也不能给她任何温存。
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心狠手辣的自己,竟会有手软的时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寒夜中,轻轻哼起儿时的歌谣,已是一宫之主的她,蓦然泛出一丝苦笑。
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既然变了,既已走远,就再也无法回头。
墨色的夜空,万物冷寂,无寻淡月,不见星辰。
御赐的统领府虽崭亮如新,却也淡淡清幽。青墙青瓦,竹枝摇曳,虽是武将的府邸,墨风却是浓浓。
书房灯下,方铭墨一袭墨青直裰,夜风吹过,衣摆轻拂,与府邸景致相得益彰。
“统领大人。”不知何时,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来人一身黑衣,黑纱遮面,看不清容貌,在书房门前单膝而跪。
“一切还顺利吧?”手里拿着潇洲知府寄来的加急信,方铭墨头也不抬,直接问道。
“回大人,劫人之时一切顺利,只是······”
“如何?”听那人支吾,方铭墨眼眸微抬,淡淡问道。
“只是后来,回帝都的路上,那个女的一路不吃不喝,还拿碗片割了自己腕脉。”那人颇为为难地道,“幸亏我们发现得早,不然的话,凭她的身子骨,恐怕性命难保。”
“够烈。”之前谋过面,想起当时,那个少女趴在江麟背上,弱不禁风,奄奄一息的样子,论其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盈盈弱质的少女,竟还有这样的性子,方铭墨不禁好奇,“她人呢?”
“在柴房里。”那人回答,“依属下看来,她身子羸弱,好像还有寒疾。一路折腾下来,竟把自己折腾病了。而且一病就病得神智不清,嘴里不停说胡话。一边说冷,一边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说道这里,方铭墨心中已经了然。起身理了下衣袍:“去看看。”
推开柴房的门,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木柴易燃,存放木柴的房间终年不见阳光,极为阴冷。
从亲信手中拿过烛台,方铭墨迈进房间。柴房不大,很快,他就找到了蜷缩在柴草上的少女。
俯身,将蜡烛凑近少女的脸,发现少女面色惨白如死,不见一丝血色。若不是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不停发出呢喃,方铭墨都会怀疑,此人是否还活着。
“冷······”
“振天······我冷······”
她双目紧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有人来到自己身旁,只一味地喃喃着。
看到少女腕上缠着的纱布,将那只手拿起,冰凉的触感即刻从手上传来。
“去请个大夫来。”看到纱布下隐隐的红色,知道血快要渗透出来,方铭墨淡淡启唇,吩咐,“让人生个火盆,再拿把柴刀来。”
“统领,柴房生火,这······”那名亲信不禁犹豫起来。
“按我说的去做。”方铭墨沉声道,“冷成这样,再不生火,人熬不住,无异于前功尽弃。”
“还有,去拿碗水来。”看着少女嘴唇干裂得可怕,已经裂出道道血丝,方铭墨再次吩咐。
那名亲信应下,转身离开。
过不久,便有人将水端来,并生好了火。
火盆里的炭火烈烈燃烧,将整个房间映亮。
抬手,捏住少女受伤的手腕,微微用力,伤口作痛之下,少女终于有了知觉,醒了过来。
待看清面前的人,少女脑中电光一闪,徒然记起此人是谁。想起他出手伤了江麟时的可怖,下意识向后一缩。
这一动,才发觉自己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动弹不得。
方铭墨将手松开,转而钳住她瘦弱的肩,将其一把拎起,另一只手已端过碗:“喝水。”
朦胧双眸一凛,竟是倔强之极。飞雪定定看着他,说什么也不肯张口。
方铭墨不耐,眼中寒意尽现。一把捏住飞雪下颚,将碗硬塞进她唇间,把水生生灌下。
“咳咳······咳咳······”飞雪挣扎着推开他,猛咳起来。她寒毒发作之时本就易咳,此时被水呛到,咳得更为剧烈。直咳得俯下身去,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来。
任她咳得昏天黑地,哪怕快要昏死过去,从始至终,方铭墨都只是淡淡看着,既不担忧,也不心急。待咳声渐渐止歇,再次上前,拽住飞雪肩头衣衫,微一使力,少女孱弱的身子便被顺势提起。
“你以为,我会像江麟那样怜惜你?”方铭墨冷冷地道,目光森然,如利剑般盯着面前的少女,“我知道,你不愿江麟受制于人,便要自己了断······飞雪姑娘,我说得可对?”
“可在我这里,我不让你死,你就只能活着!”目光更是森冷,毫无温度的双眼与飞雪倔强的眸子冷冷对视,毫不示弱,“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生不如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本以为被他这样一吓,少女会害怕,然后示弱,再如他所说,乖乖听话,可事实却与他心中所想截然相反。
飞雪依旧倔强地看着他,朦胧的眸子眨也不眨。显然是在忍受寒毒发作的痛楚,嘴唇死死咬住,直咬得本就裂开的唇缓缓渗出血来。
她不是凝幽的手帕交么?怎么性子相差如此之大?
端稳持然的身影在眼前浮现,想起她对自己的温柔,以及屈尊相求时的凄楚,心下就不自禁地一软。
他一时失神。
不!不!
顿时反应过来,极力克制心绪,可那个身影依旧存在,端庄,稳重,却又不失翩然,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不曾离去。
“不!不!”他发狂般地大喊,脚下蓄力,不顾一切地向前踢出,手指向正前方,“你走!你走!去做你该做的事!滚开!滚!滚!”
明明是幻觉,脚下却真的踢到一物。一声惊呼,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你怎么样?”看到被他踢出,又如残叶般落地的少女,方铭墨一惊,连忙俯身查看。
“咳······咳······咳咳!”这一脚显然力道不轻,飞雪竟咳得比方才还要剧烈。头渐渐接近地面,直至再也支持不住,彻彻底底躺倒,蜷缩在地上,没了声息。
方铭墨骇然,抬手探探她的鼻息,发觉一丝呼吸也无,大惊失色。连忙扶她坐起,双手抵住她的背,用真气帮她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气息重新在少女鼻端进出。飞雪下意识张了张口,顿时便有鲜血吐出。
重新醒来的少女怔怔发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
方铭墨只觉无语。自己本不屑于救她,却又不得不救。无奈,只好拍着她的背,帮她缓解。待少女缓过气来,方铭墨扶她坐起,起身出门,吩咐侍从再拿一碗水来,并特意叮嘱要热水。
“来,把水喝了。”再次把水递至唇边,这次的方铭墨,语气却是和缓许多,“喝点热水,会好受些。”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
果然奏效。少女看了看那碗水,张开满是血丝的唇,将水一饮而下。
方铭墨放下水碗,提起柴刀走到堆积的木柴前,竟是劈起柴来。
他出身书香之家,虽不喜诗书,偏好武学,却也生得一副文墨之相。此时又是一袭家常直裰,轻衣缓带,更显翩翩儒雅。
可抡起柴刀,那种文人之气顿时便被掩盖,手上力道十足,不一会儿,劈好的柴便摞到半人高。
抬袖擦了擦汗,将木柴扔进火盆,让火烧得更旺。方铭墨这才看向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飞雪:“过来。”
“把手放在上面暖着。”见少女步履蹒跚地走上前,直欲跌倒,方铭墨忙一把扶住,“小心些,别被火烫到。”
虚弱到连走路都踉踉跄跄,方铭墨真怕她一个闪失栽到火里,一时无法,只好在一旁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凝视她苍白的容颜,镶嵌其上的眼眸朦胧,连映在里面的灼灼火光,都仿佛是柔和的。
难怪江麟会喜欢。这个女子,平日若隐去那分倔强,只怕是惹人怜惜的吧?
转头看着吞吐的火焰,允自思忖,自然没有注意到此时少女的面庞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释然。
不久后大夫来看诊,给飞雪处理好伤口,把了脉,又开好药方。方铭墨命人去抓药,再将药熬好端来,让其服下。一番折腾下来,天已微微放亮。
“统领大人。”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却是那名亲信在外禀报,“江麟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方铭墨看向飞雪,“看来,他果然很在乎你。”
“走。”一声吩咐,话音未落,已然步出房门。那名亲信将飞雪双手反剪,用绳子绑好,带着她跟在其后。
统领府前,江麟牵马,一双冷眸直直盯着府门。显然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一袭笔挺蓝衣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难掩凛然之气。许是因为日渐清瘦的缘故,衣袍略略宽大了些,晨风吹过,临风荡起,远远看去,飒然中更显沧桑。
府门缓缓而开,现出门后统领的身影。门被推开的瞬间,方铭墨的双眼正对上江麟冰冷的眸子。饶是他定力非常,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躲起来。
那样的冷然可怖,比在曚山之时更甚。虽未与他真正交过手,仅凭这种眼神,方铭墨就已经知道此人的可怕。
难不成是因为飞雪?
既是这样,一切便都好办。
开门的功夫,方铭墨脑中思绪电转,想到这里,微微乱了的心神便又镇定下来。
“江少主,我们之前见过面。”见江麟不说话,方铭墨首先开口,“半年不见,江少主清瘦怆然了许多。看来,汴城一役,江少主受创不小。”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亡国之夫,不可图存。方统领得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又何必与江某一般见识?”听出方铭墨话中带刺,江麟冷冷一笑,“只要统领将人还给江某,江某便即刻离开,不再碍你们梦华人的眼。否则······”
眸中寒光又盛了几分:“我便让这统领府,血溅青墙!”
“话先别说得太满,江少主。”方铭墨嘴角牵起一丝讥诮,“少主身手如何,方某清楚。既是这样······”
抬手击掌三下,身后便有人被推了出来。一身白衣,面庞清丽,正是飞雪。
江麟望向飞雪,只见少女容颜苍白憔悴,原本雪白的衣裙尘土斑斑,半掩袖中的右手便不自禁地握紧。
“这就心疼了?”看着江麟眼中神情的变化,方铭墨笑得森然,“别这样,江少主,方某还想和你玩个游戏呢!”
“你想怎样?”江麟咬牙,盯着方铭墨,眸中的杀气欲要挣脱而出。
“江少主文武双全,既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大争之势,就这样一走了之,未免可惜。”
江麟冷眸一凝:“方统领的意思是······”
“方某不才,因而想借江少主之力扭转乾坤。”方铭墨回答,随即话语一转,“我知道,江少主乃沧延皇族,沧延被梦华所灭,于江少主来说,既是国仇,也是家恨。所以就算是死,也不会与梦华国人共计天下。江少主,我说得可对?”
“不错。”薄唇轻启,江麟不置可否,“既然方统领明白这个道理,不如听江某一句劝,放我们二人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干。”
“可方某求贤若渴。”知道他会如此说,方铭墨勾唇一笑,“正因如此,方某才想与江少主玩这个游戏。”
说完手一挥,身旁侍从即刻会意,将飞雪按坐在地的同时,另一只手已将利刃架上她的脖颈。
“雪儿!”江麟顿时慌了,“放开她!”
“别急,江少主,还没开始呢。”方铭墨见他开始乱了阵脚,笑得更加森然,“江少主不必担心,我们只是不想让飞雪姑娘乱动,又不会杀了她。当然,少主也不要轻举妄动。刀剑无眼,保不齐会有任何闪失。”
“一会儿我的人会往飞雪姑娘身上泼水,若江少主肯答应我的提议,即刻停手。”方铭墨饶有兴味地看着江麟,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知道这对于江少主来说,是个难之又难的决定,但为了你的美人,还是早下决心为好。”
说完手又一挥,顷刻便有人拎着水桶上前,将水对着飞雪兜头泼下。
“雪儿!”江麟大惊,“快住手!”
“江少主可是答应了?”方铭墨看向江麟问道。
回应他的,是江麟依旧冰冷的寒眸。
“继续。”方铭墨启唇,森然的笑容越发玩味。
随后便有第二桶水从飞雪头上浇下。帝都的初春春寒料峭,带着寒意的风从少女身旁掠过,使得浑身湿透的少女瑟瑟发抖。
第三桶,第四桶,第五桶······
“住手!快住手!”江麟一遍一遍地大喊,声音已然嘶哑,然而那些人却始终未停。
飞雪颤抖得越发厉害,白皙的脖颈触碰到利刃,擦出道道血痕。冷水蜿蜒而下,变为血水,将白色的衣襟染红。
痛苦难耐之时,透过雨幕,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再次看了江麟一眼,飞雪精巧的唇微微向上,弯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她要咬舌自尽!”这一次,方铭墨看到了,而且看得真切,顿时一惊,连忙喊道,“快!快拦住她!”
兔起鹘落,这边众人努力掰开飞雪的嘴,那边方铭墨一个不留神,江麟已然不见。
“住手。”沙哑的声音,却是在耳边响起。还未来及反应,玄羽便已抵住方铭墨的喉咙。
“我答应你,让你的人住手。”江麟的眼眸近在咫尺,冷冷逼视着方铭墨,其间杀意涌动,泛着微微的血红。
“放了她。”感受到玄羽的凶煞之气,看着江麟眼中的血红,强装镇定,方铭墨淡淡吩咐。
一旁亲信侍从早就看得呆了,一个一个怔愣在那里。一听吩咐,还未回过神来,手却下意识地一松。
飞雪已然失去意识,昏迷过去。那些人一松手,顿时便跌落在地。饶是摔得颇重,落地的瞬间却动也不动,一丝声息也无。
“雪儿!”又是别人反应不及的速度,江麟已到飞雪身前,将湿漉漉的少女俯身抱起,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快!找个暖和的房间生上火!多拿几床被子!雪儿不怕,雪儿不怕。还不快去!”
众人还未应声,江麟已抱着少女闪进府邸,消失在视线里。
“待客之道也要人教吗?还不按江少主说的做?”方铭墨气急败坏,冷哼,“一群废物。飞雪姑娘若有何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唯唯诺诺顿时响成一片。众人连忙退进府邸,各自准备去了。
方铭墨凛然立于府门前,遣散了门口守卫,才转身回到府中。从后看去,背后的衣袍早已被冷汗濡湿。
这个江麟,竟如此可怕。看来,自己之前是低估他了。
既可怕,却又可笑。天赋异禀,帝王之才,沧桑变幻,世事沉浮,千道关,万道关,却唯独难过美人关。
多年之后,他坐拥天下,睥睨山河,江山美姬,烈马醇酒。那时的他,眼中已无一切,却仍旧对今日之事记忆犹新。
现在的他,自是不懂何为情痴,何为刻骨,可当他真正懂的那天,为时已晚。
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将成为他唯一的对手。在这个对手面前,他赢了天下,却输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