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为何物
作者:
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9 字数:4012
“振天!”深夜,少女惊坐而起,全身冷汗。
在梦里,荒原之上,江麟以剑拄地站在她面前,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狰狞可怖却又凄惨至极。
“雪儿······”他唤她,向她伸出手,目光中的噬血狠戾在见到她之后立即消融,化为无尽的温柔。
忙上前将他抱住,刚扑到他怀中,却听到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三个字:“忘了我。”
忘了我。
“振天,振天!”她大惊,泪水从眼角一涌而出,“不,不!”
“忘了我。”再一次地,江麟附在她耳边,重复。
“不!”歇斯底里一般,她不顾一切地凄喊,“不!”
男子身形渐渐模糊,最终消弭于无形。失去支撑的她跌坐在地,望着茫茫一片的荒原,心中仿佛也和这片土地一样,唯余荒芜。
“振天!振天!”她骇极,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此次江麟出征,留徐晃坐镇城中,主持一切大小事务。太子太傅资历颇深,年高德劭,在沧延也是颇有威望。可此次谁都没有料到,江麟前脚刚走,一向老辣的徐晃却于城楼之上怅然长哭,并当众宣布了沧延不敌,城池即将不保的消息。让大家前往事先安排好的栖身之地,各自散去,隐于世间。
那个她一直以来最为惧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振天!”她绝望地大喊,声音凄厉,醒来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房间的榻上。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房间,洒出点点碎银。
手循着记忆摸索,指间在枕边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之物。
轻轻握住,拿起,放在面前端详。银白的月光映衬着银白的匕首,相得益彰,美丽至极,却也冰冷至极。
“振天······”将匕首握住,贴在胸口,飞雪在沉寂月夜中独自啜泣。
然而这次,无人为她拭泪。
冷月西垂,东方天际一片血红,一如血染的战场。
汴城外,荒原之上,战死士卒的鲜血在地面流淌,从远处望去,宛若曼珠沙华开遍。
血战后留得性命的一众军士既无班师之意,也无对杀伐残酷的感慨,甚至连存活下来的一丝庆幸也不曾有。
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都盯在面前二人身上。
他们尽数为梦华士兵,军前背对着他们的,是梦华如今的掌权者——恭亲王柳靖琰,他的对面,一个年轻男子冷视着他,一双冷眸泛着寒光,夹带着不断涌动的杀意,让人望之便觉战栗。
“江少主,”迎上刀剑一般的目光,恭亲王直视着面前的人,没有丝毫畏惧躲闪,“现下沧延军只剩你一人,还要战么?”
“当然。”嘴角弯出讥诮的弧度,江麟眸中杀气更胜:“恭亲王不愿奉陪么?”
两军交战,梦华大军人数众多,又有恭亲王亲自督战,加之望月宫主相帮,以绝对的优势将沧延兵士尽数斩杀,可面前这个沧延少主,竟无人能奈何,更别说取其性命。
恭亲王实在无法,只能亲自出马。梦华一众军士早就对江麟的杀戮狠决惧怕之极,见恭亲王策马而来,再不犹豫,当即全部退到身后。
此时的江麟,满身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溅到他身上的。一身装束不但是战甲,连里面的蓝衣都被染成深色。黯淡颜色映衬下,更显双眸冷亮,泛起的戾气中,竟微微呈现一种红色,犹如嗜血的修罗。
“江少主此言差矣。”恭亲王语声恭敬,却透着丝丝寒意,让身后兵士不禁一颤,“久闻沧延少主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江少主少年奇才,能与一战之人寥寥,得机会一试,实是本王之幸。”
“不过一个余孽,何必劳烦王爷动手?”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冰凌红色长衣拽地,走到恭亲王身边,桃花美目间尽显女子英气,“反正只剩一个,杀了又有何难?让小女子来就好。”
“宫主难道忘了,你是他手下败将?”看着傲然凌立的女子,恭亲王心下生厌,淡淡嘲讽,“本王要做的事情,冰凌宫主急于邀功,喧宾夺主,不太好吧?”
“你!”冰凌怒极,欲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当下一跺脚,愤愤离去。
她是佯装怒意。这一点,不知别人有无察觉,江麟却是看出来了。
她是在掩饰着什么。想到此处,他便已揣度出用意。
“恭亲王,”心下顿觉心安,再无任何牵绊,下了拼死一搏的决心,江麟冷然地看着马上的儒雅亲王,薄唇轻启,“请。”
那样困兽般的眼神,让恭亲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江麟,而是那个人,那个沧延的末代国君,那个因弥天恨意被他斩于剑下的人。
“你很像你父皇。”追忆往事,恭亲王恨意顿起,更不迟疑,下马走到江麟面前丈余处,将马鞭别于腰间,拔出佩剑向江麟刺去。
这一剑来势极快,江麟只觉剑气扑面,下意识闪躲,不料血战一天一夜的他早已累极,躲避不及,肩上即刻被擦出一道血痕。
“好身手。”见对方一击得手,江麟没有一丝畏惧慌乱,孤注一掷地,将剩余内力尽数灌注于握剑的右手,玄羽带着凛然杀气,转瞬刺出,双方随即斗在一起。
观战的梦华兵士看不清两人身形,唯见凌厉剑锋将两人笼罩,兵刃交击的声音频频作响,铮然清脆,宛若龙吟。
恭亲王虽面向文雅,却为梦华武将之首,身手自是极好。江麟天赋异禀,虽为少年人,修为却不在其之下,但毕竟之前交战损耗极大,数十招后,已是在勉力支撑。
要是武功平常之人,江麟自是可以对付。但面对与自己比肩的恭亲王,却是不敌。高手过招,只差毫厘,一个反应不及,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力尽筋疲,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虽伤得不深,并不致命,但也有血流出。一众梦华兵士只见两人缠斗处的地面上不断有血滴滴落,渗入地表,化为点点殷红。终于,几百招之后,再也无力还击,江麟手腕反转,竟是用玄羽刺向自己。
随后便听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比剑的二人停了下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江麟手握黑色长剑对着自己,在离心口尽一寸处停住,而他握剑的右手,却是被恭亲王手中之剑刺穿。
忍住剧痛,江麟微微动了动右手,做着最后的尝试。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手指竟是渐渐松开,玄羽铮然落地。
“剑都拿不住了,还要徒做挣扎?”恭亲王冷笑,看好戏一般,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森然,“自我了断,江少主,这种死法,未免太便宜你了。”
将剑从对方右手中拔出,恭亲王冷冷看着江麟,看着失去支撑的他倒在地上,笑容越发可怖,如来自地狱的幽鬼。
梦华众兵士皆噤若寒蝉,屏息静气,无人敢出声。他们知道的是,这个平素阴冷的亲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本就没想活着回去,不过想自己动手罢了。”手肘撑着地,江麟努力抬起头,迎上恭亲王可怕的目光,眼神轻蔑,“你手上沾着沧延人的血,死在你手里,我嫌脏。”
本就对沧延恨之入骨,听他如此说,恭亲王更是怒极,气急之下,抽出腰间马鞭上前便是一顿鞭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留着你,折磨你,我要让你把沧延欠梦蝶的一切都还回来!”
他近乎疯狂地抽打着,直到一名亲信颤巍巍跪地禀报,方才停手,不知是因为盛怒,还是因为打得累了,一向儒雅从容的亲王竟是喘着粗气:“讲!”
“禀、禀王爷,”偷偷扫了一眼,见满身伤痕的男子死了一样趴在地上,毫无知觉,那名亲信吓了一跳,断断续续地道,“方少帅传来消息,说、说沧延城攻下了,但他们进城时,却发现、发现是座空城,看来······”
“看来他们早就得到消息,尽早逃了,是不是?”气急败坏地,恭亲王将手中马鞭猛地一掷,“没用的东西,滚!”
“是是是!”那名亲信连滚带爬地起身,转身欲走。经过江麟身边时,却听到他在昏迷之中喃喃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念着谁的名字。
知道自己主子的可怕,当下管不得这些,抬腿一溜烟地跑了。
“等等!”还没跑出几步,却被恭亲王叫住,吓得他当即一个机灵,在原地站住,再也迈不动腿。
“把他带回帝都,问出沧延人的下落。”冷静些许,略略忖度之后,恭亲王吩咐道,“小心些,别让他死了。”
“是!”那名亲信不敢怠慢,俯身扶起昏迷中的人离开。
“雪儿······雪儿······”
这一次,因为距离近的缘故,他挺清楚了,那个人不停地呢喃,但唤来唤去却只是这两个字,仿佛他意识中仅存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雪儿是谁?
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他不禁叹气,感慨世间情为何物。
“振天!”马车里,飞雪再次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怔愣在那里。
“又做梦了?”车帘被掀开,徐晃对此早已不以为然,指着放在飞雪旁边的包袱,“吃点东西吧,昨天你就没怎么进食,饿出个好歹来,我可没法交代。”
此话一出,徐晃突然怔住:现下少主生死未卜,就算交代,又该向谁交代呢?
麟儿啊······捋着花白的长须,老者重重叹了口气。
“太傅大人,振天他在唤我!”思忖间,飞雪的一句诧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傻丫头,”徐晃不禁骂道,“你二人相隔千里,他就算唤你,你又如何听得到?”
“他真的唤我了!”胧眸中,倔强之色再度泛起,飞雪一再坚持,“我感觉到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满腹经纶的老者感慨,不再和她争辩,放下车帘继续赶路。
刚要催马行进,身后车帘却被再次掀开,随后便有一袭白衣闪出,跃下马车,拦到骏马前面。
“丫头你疯了?”连忙拉住缰绳,徐晃急道,“这么大姑娘了,还不知轻重,被撞到怎么办?”
“我们去找振天吧。”无视徐晃的斥责,飞雪坚定地道,“避开官道,走最近的路,日夜兼程,几天即可到梦华地界。”
“你在想些什么?”徐晃更急,“少主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安顿好你,为的就是让你好好活着,你去梦华,岂不是自寻死路?”
“振天死了,我也不会独活!”飞雪激动地道,眼中随即有泪光闪动。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敬,稳定心绪,缓缓劝道,“振天既是当年您舍弃妻儿所救,定会尤为重视。眼下生死关头,您真要坐视不管么?“
她低下头,不让徐晃看到自己的表情:“我想,太傅大人也很想去救他吧?”
提及自己妻儿,伤感内疚顿时涌上心头。许久,他垂下头,摇首叹息。
“死丫头,怕了你了。”心中所想被一语道出,徐晃下定决心,对着飞雪招手,“上来!”
见徐晃答应,飞雪不再迟疑,进到马车里坐好。只听车辇碌碌,马车向着帝都方向进发。
振天,我这就去找你,等我······
望着外面的景色,将手中匕首握紧,仿佛应和着他的呼唤,少女在心里喃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情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